
夜風,吹過萬家鎮外圍的荒野,卷起一陣蕭瑟的沙塵。
鎮子裏的燈火,像是瞌睡人的眼睛,有氣無力地眨巴著。那座矗立在鎮口的炮樓,本該是戒備森嚴的堡壘,此刻卻像個被掏空了內臟的稻草人,隻有一盞昏黃的探照燈,懶洋洋地在地上畫著圈,光束所及之處,連隻野狗的影子都照不出來。
“吱呀――吱呀――”
破舊大車的木輪,碾過滿是碎石的土路,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聲,在這寂靜的夜裏,傳出老遠。
李雲龍四人推著這輛承載著他們全部計劃的“道具車”,不緊不慢地,一步步向著那片燈火靠近。
“大當家的您瞧那炮樓上的哨兵,”孫猴子壓低了聲音,語氣裏帶著一絲不屑,“站沒站相,槍都快杵到地上了跟村口曬太陽的老大爺似的。”
“這不正好嗎?”李雲龍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這幫二鬼子要是跟阪田聯隊一樣紀律嚴明,咱們這趟買賣還真不好做了。”
他停下腳步,最後一次審視著自己的三個“夥計”。
張大彪一臉凶悍,獨眼裏閃著嗜血的光,左手緊緊握著腰間的駁殼槍,右手按著車轅,仿佛隨時準備暴起傷人。
王石頭沉默地站在他身後,那龐大的身軀在夜色中投下極具壓迫感的陰影,他隻是低著頭,但渾身都散發著一股“生人勿近”的暴戾氣息。
孫猴子則是一副愁眉苦臉、低聲下氣的模樣,但那雙滴溜溜亂轉的眼睛,卻暴露了他內心的機靈。
“都記住自己的角色了?”李雲龍低聲問道。
“記住了!”三人齊聲應道。
“好。”李雲龍滿意地點點頭“猴子一會兒你先上。記住,咱們是來投奔的不是來砸場子的姿態要低,但骨頭不能軟!咱們是落難的青龍,不是落水的死狗!”
說罷,他大手一揮:“走!開張了!”
四人推著大車,不再掩飾行蹤,就這麼大搖大擺地走進了探照燈的光束範圍之內。
“站住!什麼人?”
炮樓上,終於傳來一聲懶洋洋的喝問,帶著濃濃的不耐煩。
孫猴子立刻小跑著上前幾步,在距離鎮口十幾米的地方停下,對著炮樓的方向,拱了拱手,臉上堆滿了諂媚的笑容,聲音裏卻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沙啞和疲憊。
“軍爺!軍爺息怒!我們是過路的生意人,走到這兒天黑了想進鎮子歇歇腳,討口水喝!”
“生意人?”炮樓上的聲音充滿了懷疑,“深更半夜,推著個破車,你們是做什麼生意的?販賣鬼魂的嗎?滾滾滾!萬家鎮宵禁,概不見客!”
“別啊軍爺!”孫猴子連忙哀求道,“我們是真遇上難處了!您行行好,給通融一下!我們不白住,有茶水錢孝敬各位軍爺!”
一聽到“茶水錢”三個字,炮樓上的偽軍似乎來了點精神。
很快,炮樓的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穿著歪歪扭扭軍裝,臉上長著幾顆麻子的班長,帶著四五個扛著槍的偽軍,懶懶散散地走了出來。
為首的麻臉班長,人稱“劉麻子”,是這鎮口的地頭蛇。他斜著眼睛,上下打量著孫猴子,又看了看他身後那三個“凶神惡煞”的同伴和那輛沉重的大車,眼神裏充滿了輕蔑和貪婪。
“孝敬?你們這副窮酸樣,能拿出幾個子兒來孝敬?”劉麻子用槍托戳了戳地麵,一副吃定了他們的樣子,“我告訴你們,想進鎮子一個人十塊大洋!少一個子兒,都給老子滾蛋!”
孫猴子臉上立刻露出為難的神色:“軍爺,十塊......這也太多了......我們就是些小本生意人,哪有那麼多錢......”
“沒錢?”劉麻子冷笑一聲,目光落在了那輛大車上“沒錢車上拉的是什麼?給老子打開看看!要是藏了什麼違禁品,可就不是十塊大洋能解決的事了!”
說著,他便要帶人上前搜查。
“慢著!”
一聲低沉而充滿威嚴的喝聲,從孫猴子身後傳來。
是李雲龍。
他緩緩地從張大彪身後走了出來雖然衣衫破爛,滿臉汙垢,但那雙在黑夜中亮得驚人的眼睛,和那股久居上位、不怒自威的氣勢,卻讓正要上前的劉麻子等人,下意識地停住了腳步。
李雲龍沒有看劉麻子,而是先看了一眼他身後那幾個躍躍欲試的偽軍。
他身後的王石頭,適時地向前踏出一步。他什麼也沒說隻是將那雙銅鈴般的大眼一瞪,然後緩緩地捏緊了自己砂鍋大的拳頭。
“劈裏啪啦!”
一陣令人牙酸的骨節爆響聲,在寂靜的夜裏清晰可聞。
那幾個偽軍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仿佛被一頭即將擇人而噬的猛獸盯上,嚇得連連後退了兩步,不敢再有絲毫的異動。
劉麻子也被這陣勢嚇了一跳,但他仗著人多槍多,色厲內荏地喝道:“你......你們想幹什麼?想造反嗎?”
李雲龍這才將目光轉向他,臉上看不出喜怒,隻是淡淡地說道:“這位軍爺,我們是誠心來投奔的不是來找麻煩的。我這些兄弟,都是粗人,脾氣不好,您多擔待。”
他頓了頓,從懷裏慢悠悠地掏出一件東西,隨手向劉麻子拋了過去。
“叮――”
一道金光在空中劃過,穩穩地落在了劉麻子的腳下。
是一根小黃魚!
在探照燈的照射下,那根金燦燦的小黃魚,散發著致命的誘惑光芒,瞬間刺痛了在場所有偽軍的眼睛!
劉麻子的呼吸,瞬間就急促了起來!
他幾乎是撲了,上去一把將那根小黃魚撿了起來放在嘴裏狠狠地咬了一口!
那清晰的牙印,和沉甸甸的手感,告訴他這是真的!
“這......這是......”劉麻子的聲音,都開始打顫了。
“一點見麵禮,不成敬意。”李雲龍的語氣依舊平淡,仿佛扔出去的不是一根金條而是一塊石頭,“我們是黑雲山青龍寨的。前兩天,跟剪徑的對頭火並了一場,寨子......沒了。我帶著最後的幾個弟兄和山寨裏最後的家當,想來投奔石大營長,謀條出路。”
黑雲山青龍寨!
劉麻子心裏一驚,這個名字他聽說過,是附近有名的一夥悍匪,據說大當家李青龍心狠手辣,手底下有上百號人,連日本人派去清剿的小隊都吃過他們的虧。
沒想到......居然被人給端了?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了那輛沉重的大車上。
山寨裏......最後的家當?
能隨手扔出一根小黃魚當見麵禮,那這車上......
劉麻子的心裏,瞬間燃起了一團貪婪的烈火!
但他也不是傻子他知道這夥人既然是悍匪,那車上十有八九是軍火!這麼大一批東西,絕不是他一個小小的班長能吞得下的。
他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內心在貪婪和恐懼之間劇烈地掙紮著。
孫猴子看準時機,再次上前一步,壓低聲音,用一種隻有他和劉麻子能聽到的音量說道:“軍爺,我們大當家的說了這批貨是特意給石大營長準備的‘進身之禮’!您要是能給通報一聲,事成之後,我們大當家的絕虧待不了您這位引路人!”
說著,他又不動聲色地從懷裏摸出五六塊鋥亮的大洋,硬塞進了劉麻子的手裏。
那冰涼而沉甸甸的觸感,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好......好說!好說!”劉麻子手忙腳亂地將大洋和金條塞進懷裏,臉上的橫肉都笑成了一朵菊花。
他知道,這筆買賣,他吃不下,但隻要當好這個“引路人”,好處就少不了他的!
他清了清嗓子,對著李雲龍等人,態度來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變得無比熱情和恭敬。
“原來是青龍寨的好漢!失敬失敬!都是自家兄弟,剛才多有得罪,您幾位千萬別往心裏去!”
他轉頭對著手下吼道:“都他娘的瞎了眼了?沒看到是貴客臨門嗎?還不快把路讓開!”
然後他又對著李雲龍點頭哈腰地說道:“李大當家的您幾位先在這兒稍等片刻,喝口熱茶暖暖身子。這事兒太大,我做不了主,我這就派人去請示我們營長!您放心,我們石大營長最是仗義,最喜歡結交您這樣的英雄好漢!”
李雲龍聞言,臉上露出一絲“滿意”的微笑,緩緩地點了點頭。
他知道,魚兒已經上鉤了。
劉麻子不敢怠慢,立刻派了一個機靈點的親信,飛也似地向鎮子中心的營部跑去。
而他自己,則親自搬來幾條板凳,又是倒水,又是遞煙,將李雲龍四人當成了親爹一樣伺候著,眼睛卻時不時地往那輛蓋著帆布的大車上瞟,充滿了無盡的好奇和遐想。
李雲龍安然地坐在板凳上,接過劉麻子遞來的煙,卻沒有抽,隻是在手指間緩緩地轉動著。
他看著遠處那燈火通明的營部方向,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冷笑。
石友三......
我這塊敲門磚,已經遞到你家門口了。
就看你這條貪心的狗,有沒有膽子,把門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