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蘇離是名動京城的藝伎,一舞價值千金。
可無人知曉,她亦是錦衣衛指揮使顧辭培養了七年的眼線。
七年光陰,她為他傳遞密信,鏟除異己,助他步步攀上權位之巔。
時至今日,她卻隻餘滿心倦怠。
她用七年積蓄換回一紙賣身契,遞到東家手中。
東家捏著那薄紙,麵露惋惜:“跟了顧大人這些年,當真舍得?”
蘇離唇邊浮起一抹苦澀,沉默不語。
東家輕歎:“也罷,那便再過十五日,賞完這最後一輪圓月再走,全當圓滿收場。”
蘇離微微頷首,轉身走向顧府。
細雨淅瀝,敲在青石板上,也敲在她死寂的心上。
前塵舊事翻湧而至。
她與顧辭初見,亦是在這樣一個中秋燈會。
幼妹被新奇玩意吸引,眨眼便被人潮吞沒。
她瘋了一般找尋三天三夜,饑寒交迫下伸手去竊錢袋,卻被當場拿獲。
押送官府,杖責,而後如破布般棄於路邊等死。
是顧辭路過,丟給她一袋溫熱的包子。
她知道吃完仍是死路一條,竟不知哪來的勇氣,掙紮著跪倒在他腳邊。
“求大人,給奴婢一條活路。”
“跟著我,會很苦。”
“隻要能活,蘇離的命就是大人的。”
她抬頭,撞進他一雙深不見底的眸。
他輕笑一聲,丟下一句“跟上”,便轉身離去。
此後七年,她便一直跟在他身後。
他請人教她琴棋書畫、詩書禮樂,將她雕琢成名動京城的藝伎。
她則憑這身份與才情,為他織就一張情報網,踏過無數屍骨,將他推向更高權位。
不知從何時起,那份敬畏與感激悄然變了質。
或許是他執筆教她寫字時,指尖不經意擦過她的手背;
或許是她病中昏沉,他守在榻前寸步不離;
又或許是他在權貴名流麵前,將她護在身後時,那看似深情的模樣。
一次酒醉,意亂情迷。他的吻落下時,她的理智潰不成軍。
衣衫半褪,呼吸交纏。卻在最後關頭,他猛地停下,替她攏好鬢邊亂發:“今日是我唐突。”
她那時滿心歡喜,以為他心中亦有她。
這般念想,於她已是奢望。
直至今日,他親自接了一位女子回府。
那女子抬眼瞬間,蘇離呼吸一滯——那眉眼,與她有七分相似,氣質卻更清冽澄澈,如山間泉,雲中月。
她立刻認出,這是她失散多年的妹妹,蘇綰綰。
原來當年燈會走散,蘇綰綰被丞相收為義女,金尊玉貴嬌養長大。
幾日前宮宴,丞相欲為她擇婿,她不喜那人,任性出逃,恰好遇上了顧辭。
蘇綰綰眼中閃過一絲驚詫:“姐姐......這些年,你過得可好?”
“綰綰......對不起,是姐姐沒看好你......你平安就好。”蘇離緊緊抱住她,淚如雨下。
姐妹重逢,場麵溫馨得刺眼。
此後日子,蘇離眼睜睜看著顧辭將所有的偏愛都給了蘇綰綰。
蘇綰綰隨口誇讚雲錦華美,他便命京城最好繡娘連夜趕製新衣送入她房;
蘇綰綰慣用沉香,他便派人深入險境砍伐千年沉木;
聽聞蘇綰綰喜食荔枝,他便不惜重金跑死駿馬,隻為博她一笑。
蘇離心中不安愈盛,終是尋機私下問他:“大人......為何將綰綰也安置在此?莫非綰綰她也要......”
顧辭冷聲打斷,語氣疏離:“她和你,不一樣。”
蘇離怔在原地,如遭雷擊。
那日,當朝太子親臨春香閣賞藝,一眼看中清麗脫俗的蘇綰綰,執意要納為妾室。
顧辭為護蘇綰綰,竟毫不猶豫將身旁蘇離推出。
“太子殿下,”他聲音冷得像冰,“此乃春香閣真正魁首蘇離。姿容絕世,舞藝無雙,比綰綰更合殿下心意。”
誰人不知,太子妾室多達百人,卻無一善終。世人皆傳太子有特殊癖好,尤愛床笫間折磨嬌豔女子。
蘇離難以置信望向他,眼中盡是哀懇。
他卻隻是淡淡道:“你當年不是說,你的命歸我麼?現在,到你報恩的時候了。”
“七日後,我必接你回來。”
那七日,成了她一生噩夢。
入府首日,太子便命她彈整日琴,指尖被琴弦割裂,鮮血染紅琴身,太子卻隻嗤笑一句“不堪入耳”,便令人挑斷她的手筋。
此後日夜,鞭笞、罰跪、掌摑成了家常便飯。
直至最後,太子將她壓於身下,為保清白,她不得不假意順從,答應為他竊取顧辭情報。
被送回青樓那夜,太子捏著她下巴冷笑:“顧辭那般冷硬心腸,竟肯為了一個女人,將你這等尤物親手送來。他究竟是有多愛那個蘇綰綰?”
蘇離垂眸,心如死灰。
也罷,就當還了當年那袋包子恩情。
她拖著殘破身軀回到顧府,卻見蘇綰綰領人攔在門前。
“姐姐在那種地方待了七日,身上早已汙穢不堪,妹妹這就為姐姐接風洗塵。”
一盆腥臭黑狗血迎頭潑下,冰冷液體混著血汙,滲入她累累傷痕。
立刻有人端來燒紅炭火盆,逼她赤足踏過。
她一一照做,足底灼痛鑽心。
可蘇綰綰仍不滿足,厲聲命人上前撕扯她的衣裳。
她拚命掙紮,狼狽不堪。
直到顧辭聞訊趕來,蘇綰綰才示意眾人住手。
蘇離攥緊破碎衣襟,抬頭望向他,眼中仍存一絲微弱希冀。
顧辭卻隻是皺緊眉頭:“太子可曾碰過你?”
一瞬間,萬箭穿心。
多麼可笑,為了蘇綰綰,她受盡七日折磨,換來竟隻是一句冰冷質疑。
她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笑:“難道大人也嫌奴婢臟了?才縱容妹妹演這出戲?”
顧辭臉色驟沉:“你竟如此揣度綰綰!這幾日,她為你日夜祈福抄經,擔心你的安危,你卻倒打一耙,良心何在?我教你的詩書禮儀,都忘淨了嗎?”
“奴婢沒有......”她虛弱試圖解釋。
“還敢狡辯!”顧辭怒斥,瞬間引動她體內蠱毒。
自跟隨他那日起,他便在她身上種下蠱毒,七年來從未動用,這是她第一次嘗到蠱毒發作滋味。
劇痛瞬間席卷四肢百骸,她蜷縮在地,冷汗如雨,五臟六腑仿佛被生生撕裂。
“今夜隻是小懲大誡,若再敢對綰綰心存惡念,就不止是毒發這般簡單了。”顧辭聲音冰冷如鐵。
視線漸漸模糊,往事浮現眼前。
曾有歹人膽敢摸她一下,次日那人手便被剁下扔在門前;
有浪蕩子對她出言不遜,當晚舌頭便被割下;
顧辭更曾當眾揚言:“蘇離是我的人,誰敢欺她,便是與我顧辭為敵。”
可那些虛幻溫情,怎地消失得這樣快?
她艱難抬頭,卻見顧辭將蘇綰綰小心翼翼攬入懷中,正低頭為她擦拭裙擺上濺到的零星血點,目光是她從未見過的溫柔。
心臟泛起陣陣絞痛,她猛地嘔出一口黑血,眼前徹底陷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