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雲蘅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回的房間,她隻知道第二天天不亮時,就被同屋的宮女一把從硬板床上揪了起來。
“快起來收拾,皇後娘娘要去西山大昭寺為腹中龍子祈福,陛下也要同去。”
她們一邊手忙腳亂地打包,一邊嘰嘰喳喳地議論。
“皇後娘娘夢到了神仙,說腹中皇子是文曲星下凡呢!”
“陛下龍心大悅,特地要陪娘娘去還願,聽說連祈福的香都是用千年沉香木做的,一寸千金!”
“這才叫天大的恩寵,某些狐媚子啊,就別癡心妄想了。”
雲蘅麻木地收拾著包裹,一言不發。
辰時三刻,儀仗隊浩浩蕩蕩地出發。
雲蘅看著齊朔在百官朝拜中走下禦階,徑直走向柳韶聲的鳳駕。
然後看都沒看車旁的雲蘅一眼,便扶著柳韶聲上了馬車。
車軲轆碾過石子,顛簸不止。
從皇宮到寺廟,一行人走了足足兩個時辰,雲蘅此時舊傷未愈又添新傷,早已渾身麻木,耳邊還不斷傳來車轎裏柳韶聲嬌媚的笑聲和齊朔低沉的哄慰。
午前,終於到了大昭寺。
本朝崇佛,皇家寺廟卻也修得古樸,並無奢靡之氣。
齊朔率先下車,柳韶聲掀開車簾,看到寺門前那段土路,立刻蹙起了眉。
春喜會意,衝雲蘅厲聲嗬斥:“沒眼力見的東西,還不快去給娘娘當腳凳!”
齊朔沒有一絲溫度的目光掃過來,雲蘅心口一緊,伏在馬車前緩緩跪了下去。
柳韶聲滿意地笑了,她扶著春喜的手,一腳重重踩在背上,踩得雲蘅幾乎要背過氣去。
下車時,她還狀似不經意地用腳尖碾過雲蘅的手背。
十指連心的劇痛讓雲蘅悶哼一聲,趴在地上抑製不住地發抖。
齊朔冷哼一聲,轉身就走。
柳韶聲立刻嬌笑起來:“這奴婢竟敢惹陛下不高興,真該掌嘴。”
春喜得令立刻揪著雲蘅的耳朵,把她從地上拽起來拖到馬車後,左右開弓地大力掌嘴。
“賤婢!裝可憐給誰看!”
周遭瞬間安靜下來,隻聽得見春喜一下又一下掌摑的脆響。
齊朔麵色陰沉地開口:“好了,大好的日子,別為了一個賤婢壞了興致。”
春喜這才堪堪停手。
雲蘅就這樣頂著一張血肉模糊的臉,跟在他們身後上山。
一路上,齊朔的目光始終落在柳韶聲身上。
她嬌弱,走兩步便喊累,齊朔就蹲下身為她揉腳。
她嫌日頭曬,齊朔便親自為她撐著傘蓋。
最後,她幹脆耍賴不走了,嬌嗔著讓齊朔背她。
齊朔二話不說,竟真的背著她一步步朝寺廟走去。
原本一時辰的路,兩人拖拖拉拉硬是走到了下午。
進了寺廟,齊朔陪著柳韶聲去前殿參拜,雲蘅則獨自退到了後院。
那裏有一棵菩提樹,是齊朔還是廢太子時,有一天兩人趁著夜色偷偷跑出來,懷著對彼此的心意親手種下的。
雲蘅沉浸在回憶中,蹲下身從樹下挖出了一對早已破舊失色的平安符。
這也是他們親手埋下的,那時的他們一無所有,卻擁有彼此。
然而人事易變,這是曾經愛情的信物,但如今想來,不過是她一個人的笑話
雲蘅搖搖頭,想將它重新埋回去。
一隻手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回頭,發現是齊朔。
他正看著她手中的平安符冷笑不止:“你果然還在癡心妄想。這回又看上了哪個小白臉?”
他一把奪過平安符,狠狠扔進一旁的泥水坑裏:“雲蘅,朕告訴過你,你就是死了,也是朕的鬼!”
留下這句話,齊朔轉身拂袖而去。
隻剩雲蘅怔在原地,眼睜睜看著她曾親手縫製一天一夜的平安符被泥水泡透。
就像她的人生,兜兜轉轉,最後還是大夢一場空。
愣了許久,她顫抖著將那對平安符撈起來。
齊朔忘記了自己親手埋下的平安符,也忘記了裏麵裝著兩人當年寫下的字條。
打開其中一個,字跡雖早已暈染,但依稀還能看出來上麵寫的是一句詩:
【一願郎君千歲,二願妾身常健,三願如同梁上燕,歲歲長相見】
一股腥甜猛地衝上喉間,雲蘅含淚生生將它咽了回去
雲蘅離開後院時,發現齊朔竟還沒走。
他見她出來,一邊斥責她不懂為奴婢的本分,一邊拽著我的胳膊往回走。
剛到前殿,柳韶聲便看到兩人。
她神色一僵,隨即撲進齊朔懷裏,嚶嚶哭泣。
齊朔立刻鬆開雲蘅,柔聲問:“這是發生了什麼?”
一旁的大師雙手合十:“陛下,娘娘,因誤了吉時,佛祖動怒,恐不能庇佑小皇子了。”
齊朔臉色一沉:“那該怎麼辦?”
“心誠則靈,隻需在此磕足九百九十九個響頭,便可消除罪孽。”
柳韶聲的臉瞬間白了,齊朔立刻攬過她:“皇後身子孱弱,如何受得住?可否讓人代替?”
大師目光閃爍:“若有皇後娘娘的姐妹或是心腹代勞也可。”
齊朔沉吟片刻,目光落在雲蘅身上。
“那就讓她來為朕和皇後白頭偕老,為未出世的皇兒祈福。”
雲蘅僵住了,緩緩抬頭看向齊朔,那張本就沒什麼血色的臉此刻更是白得如紙一般。
柳韶聲卻欣喜若狂,拉著齊朔的衣袖不住撒嬌:“陛下,這樣會不會讓雲蘅太受罪了?”
“她是奴婢,”齊朔神色淡淡,“為你而死都是應該的。”
雲蘅被兩個太監拖出去,按在石階上一步一叩首。
春喜站在一旁,隻要覺得她磕得不用力,就揪住她的頭發狠狠往地上撞。
一下,兩下,三下……
鮮血順著額角流下,很快模糊了雲蘅的視線。
血色朦朧中,她看見齊朔正溫柔地用手捂住柳韶聲的眼睛:
“別看了,太晦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