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兩年前,時疫來得凶猛,雲皎然的未婚夫婿顧明淵不幸感染,性命垂危。
隻有生長於懸崖峭壁上的鳳尾草可以救命。
雲皎然瞞著所有人獨自上山,雖然采到了草藥,但也從懸崖上摔下去。
再醒來時,她渾身摔傷,心脈受損,必須遠離塵世,靜養心神。
於是雲皎然搬到了幽山之中的伏川穀,一別就是整整兩年。
現在她終於回到了家裏。
雲皎然深吸一口氣,在素心的攙扶下走下馬車。雲府門庭依舊,隻是門前石獅似乎重新雕琢過,簷下燈籠也換了新的樣式。
素心上前叩響門環,片刻後,門吱呀一聲開了條縫,管家福伯探出頭來。待看清來人,老人頓時睜大了眼睛,嘴唇哆嗦著,半晌才發出聲音:“大、大小姐?是大小姐回來了!”
福伯慌忙打開大門,朝院內高聲喊道:“大小姐回來了!快,快去稟報老爺夫人!”
幾個小廝應聲飛奔而去,福伯則快步上前,眼中含淚:“小姐,您可算回來了,老爺夫人日日念叨您啊……”
雲皎然心中一暖,柔聲道:“福伯,別來無恙。”
穿過熟悉的回廊,還未走到正廳,便見一群人匆匆趕來。
“皎皎!是我的皎皎回來了嗎?”雲夫人提著裙擺快步走來,發髻微亂,也顧不得平日裏的端莊禮儀。
雲皎然尚未應答,已被母親擁入懷中。熟悉的暖香縈繞鼻尖,那是母親慣用的梅香。
“娘親……”她輕聲喚道,聲音不禁哽咽。
雲夫人捧起她的臉,淚眼盈盈:“瘦了,臉色這麼蒼白,在那邊可是吃了很多苦?”
雲老爺與雲皓軒隨後趕到,二人皆是紅了眼眶,連聲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雲皓軒揉了揉她的發頂,一如兒時那般:“傻丫頭,以後可不許再那樣冒險了。”
一家人簇擁著她往廳內走去,七嘴八舌問著她的身體狀況。雲皎然一一應著,目光卻不由自主地飄向門外。
她在等一個人。
不過片刻,院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他的目光穿過眾人,直直落在雲皎然身上,一刻也未曾移動。
“明淵……”雲皎然剛開口,便被他大步上前緊緊擁入懷中。
他的手臂收得很緊,幾乎讓她喘不過氣,卻又小心避開了她的心口處。
“皎皎,”他的聲音沙啞,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你終於回來了。”
雲皎然講述著這兩年的經曆,略去了那些痛苦的治療過程,隻揀些伏川穀的奇聞趣事說來。
顧明淵始終握著她的手,指腹無意識地摩挲著她的指尖,仿佛確認她是真的存在。
正當廳內笑語晏晏時,一道女聲自門外傳來:“爹,娘,兄長,明淵哥哥,我回來了!今天家裏怎麼這麼熱鬧,是來什麼客人了嗎?”
雲皎然循聲望去,見一個與她年紀相仿的少女跨進門來。
雲皎然從未見過此人,不禁疑惑地看向家人:“這位是?”
廳內氣氛陡然凝滯了一瞬。
最終還是雲夫人先開了口:“皎皎,這是沁瑤,柳沁瑤。”她頓了頓,語氣小心,“這兩年……你不在家中,我們思女心切,便收養了沁瑤為義女。”
雲皓軒接話道:“伏川穀不允許外人探望,我們連你是生是死都不知,隻能以此緩解思念之苦。”
雲皎然怔在原地,一時未能消化這個消息。
名喚柳沁瑤的女子此時睜大了眼睛,淚水迅速盈滿眼眶,顫聲問道:“這位就是皎然姐姐嗎?姐姐回來了,我是不是就要離開了?”
雲夫人忙上前攬住她安慰:“傻孩子,姐姐回來了是多一個人疼你,怎麼會讓你走呢?”
雲老爺點頭附和:“正是,雲家難道還養不起兩個女兒?”
顧明淵亦溫聲道:“皎然素來大度,不會在意的。”說話時,他的目光卻始終未離開雲皎然,似是觀察她的反應。
雲皎然心中掠過一絲異樣,仿佛一口濁氣堵在胸口,吐不出也咽不下。然而看著家人緊張的神情,她終是壓下心頭不適。
無論如何,是這個女子在她離家的日子裏陪伴了家人,慰藉了他們的思念之苦。她不是不能容人之人,多一個妹妹又何妨?
思及此,她緩步上前,朝柳沁瑤伸出手,唇角牽起溫和的笑意:“既然父母收養了你,你便是我的妹妹了。我怎會介意家中多一個親人?”
柳沁瑤怯生生地將手遞過來,指尖將觸未觸之際,卻突然驚叫一聲,猛地抽回手,整個人向後跌倒在地。
“姐姐為何……”她瞬時淚如雨下,挽起衣袖露出小臂,那原本光潔的皮膚上竟迅速浮現出青紫指痕,觸目驚心,“為何對沁瑤有如此大的惡意?”
雲皎然愣在原地,尚未反應過來,雲皓軒已一個箭步上前,猛地將她推開:“雲皎然,你做什麼!”
她猝不及防,踉蹌幾步險些摔倒,幸而素心及時扶住。心口傳來一陣鈍痛,她白著臉抬頭,卻見家人都圍在了柳沁瑤身邊。
顧明淵蹲下身檢查柳沁瑤的手臂,眉頭緊鎖:“沁瑤的身子有一種怪病,若是心懷惡意之人與她接觸,肌膚上便會浮現傷痕。”
雲皓軒怒視著雲皎然:“你何時變得如此惡毒?一回來就對沁瑤下手!”
雲夫人看著雲皎然,眼中滿是失望:“皎皎,我知你或許不滿沁瑤這些年代替了你的位置,可你也要為我們想想。那些思女成疾的日子,是沁瑤幫我們度過的。你…太讓娘失望了。”
雲老爺長歎一聲,搖頭不語。
顧明淵將柳沁瑤扶起,目光複雜地看向雲皎然:“我料想你或許會有些不悅,卻沒想到你竟會如此……”
他們一句接一句的指責,如同寒冬冰水,兜頭澆下。
不過兩年光景,她拚了性命救回的親人,她思念入骨的戀人,寧願相信一個養女,也不願信她?
“我未曾用力,”她試圖解釋,聲音幹澀,“更無傷她之意。”
然而無人要聽。雲皓軒一把抱起啜泣不止的柳沁瑤,一群人隨著離去,隻剩她站在空曠的正廳裏。
許久,一滴淚終於滑落。
“素心,”她輕聲開口,聲音平靜得可怕,“派人去伏川穀,告訴晏驚塵,我答應他的提議,陪他研究新藥。”
她望向門外紛飛的大雪,一字一句道:“讓他七日後來雲府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