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素心領命而去,腳步聲漸遠在廊廡盡頭。
雲皎然喚來老管家,吩咐將行李送至她從前居住的聽雪苑。
福伯麵露難色:“大小姐,這…聽雪苑如今是二小姐在住著。您的行李是否先暫存庫房,待老爺夫人另行安排?”
雲皎然怔了一瞬,她竟連自己的院落都失去了麼?
“無妨,”她勉力維持著聲音的平穩,"先收拾一處客院給我歇息便是。”
福伯連聲應下,指派了兩個小丫鬟引路。
客院設在府邸東側,平日裏接待遠親所用,陳設雖整潔,卻透著一股無人常住的清冷。
素心煎好藥端進來時,終於忍不住抱怨:“小姐回自己家,怎的倒住了客房?那柳姑娘什麼來頭,竟連您的院子都占了去!”
雲皎然接過藥碗,兩年間,這樣的苦藥她喝了不下千碗。每一次經脈如撕裂般疼痛時,她都想著家人、想著明淵,才熬了過來。
可如今…
她輕輕搖頭,止住了丫鬟的話頭:“不要多言。”
她胸口悶痛不止,方才眾人圍著柳沁瑤離去時,竟無一人注意到她慘白的臉色和微顫的手指。
難道她回來錯了嗎?
兩年前離家時,母親抱著她泣不成聲,父親紅著眼眶囑咐千萬小心,兄長將祖傳的護心鏡塞進她行囊,顧明淵說等她回來便上門提親。
那些濃得化不開的愛意,怎會在短短兩年間就變了模樣?竟為了一個外人,這般待她……
正當她神傷之際,房門被輕輕推開。顧明淵站在門外,墨色大氅上落著未化的雪花。
“皎皎,怎麼住在這兒?”他蹙眉打量這間客房,“屋子太小了,你身子未愈,這裏炭火也不夠暖,你如何習慣?”
雲皎然沒有起身,隻淡淡道:“我的院子,如今是柳姑娘在住著。”
顧明淵一時語塞,片刻後方道:“你可是因此不喜歡沁瑤?”
他在她身旁坐下,試圖去握她的手:“皎然,沁瑤的身子特殊,那惡意探測從未出過錯。不僅助我避開過暗殺,也曾幫府裏識破下毒的惡仆,避免一場大禍。”
雲皎然輕輕抽回手,他這話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他相信柳沁瑤的能力,而不信她的品行。
“我說了,我沒有不喜歡她。”
顧明淵歎口氣:“你剛回來,許多事還不適應。待日後相處久了,便會知道沁瑤是個好姑娘。”他頓了頓,“她現下想見你,讓我來帶你過去說說話。”
“我累了,需要休息。”
顧明淵沉默片刻:“我讓人抬轎子來接你。”
此話一出,她知道推脫不過,隻得應下。
雲皎然扶著轎欄下來,望著眼前院落,一時恍神。
院門上的匾額依舊是她親手所題【聽雪】二字,隻是兩旁添了一對新的楹聯。
那架秋千靜靜懸在老梅樹下——那是十四歲生辰時,顧明淵和兄長熬了一整夜為她搭建的。
池塘裏的枯荷耷拉著腦袋,她記得那是小時候他們隨手扔進的蓮藕發的芽,每年夏天,一家人都會在水榭上賞荷品茗……
“姐姐來了!”清脆的聲音打斷她的思緒。
柳沁瑤快步上前挽住雲皎然的手臂:“快進屋吧,外頭冷得很。”
正屋內暖香撲鼻,銀炭在獸爐中燒得正旺。雲老爺和雲夫人一左一右坐在榻邊,雲皓軒正站在一旁。
“爹,娘,兄長。”雲皎然輕聲喚道。
三人這才注意到她的到來,麵上閃過一絲尷尬。
“皎皎來了啊,”雲夫人起身迎她,“方才…方才沁瑤突然不適,我們一時著急,竟忘了你還在那廳裏。”
話未說完,柳沁瑤突然跪倒在地,拉住雲皎然的裙擺泣聲道:“姐姐,對不起!我不該搶你的院子,不該搶你的家人……我不是有意的,我隻是太貪戀爹娘和兄長的溫暖了…”
她哭得梨花帶雨,一口氣不停地道:“你若不喜歡,我今日就搬出去,什麼都還給你…隻求你別趕我走,讓我偶爾能來看看爹娘就好…我知道自己是個外人,不配得到這些……”
雲老爺連忙扶起她:“胡說!誰說你是外人了?”
顧明淵不知何時站在了門邊,看著這一幕眉頭微蹙。
柳沁瑤卻哭得越發厲害,幾乎喘不過氣來:“可是、可是姐姐一定恨極了我…我不該存在的…若是沒有我,姐姐回來時大家一定會更高興…”
“傻孩子,說什麼胡話!”雲夫人將她摟入懷中,心疼地拍著她的背。
雲皓軒遞過帕子,溫聲安慰。雲老爺在一旁連連歎氣。
沒有人注意到雲皎然漸漸蒼白的臉色。
她站在那裏,像是一個誤入他人團圓的局外人,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家人圍著另一個女子噓寒問暖。
她強忍著不適,開口道:“我有些累了,先回去歇息了……”
然而她的聲音被淹沒在柳沁瑤的抽泣和眾人的安慰聲中。
沒有人回應她,沒有人回頭看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