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5
“你……你不是死了嗎?”
他瞳孔巨震,身體搖搖晃晃快要站不穩。
我一把撞開他,擋在爸爸身前。
“睜大你狗眼看清楚,我爸活的好好的呢!”
沈長風頓了好久,才驚恐地望向我:
“那……那,剛才陳列台上的人,是誰?”
“到底是誰!說!你說啊!”
他拔高聲音,聲嘶力竭地怒吼著。
憤怒的叫聲,震得現場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視線紛紛射向我們。
我勾起唇角笑笑,從包裏慢悠悠掏出一張文件,狠狠拍他臉上。
“你自己好好看看,不就知道了?”
他艱難地俯下身,撿起那張紙再站起時,額上布滿冷汗。
他的眼珠子像上了鏽的零件,不靈活地挪動著。
直到看見死者姓名時,徹底僵住,
“沈雷……沈雷!”
他的聲音從一開始的顫抖,到現在的哽咽帶著哭腔,再不見一刻鐘前的囂張。
“長風哥,沈雷是誰?”
剛剛擠過來的宋瑤摸不清狀況,又用那雙天真懵懂的眼睛望著他。
可是這次,向來對她有求必應的好哥哥卻沒有理她。
而是一把撞開她,直直向我奔來。
我好心地替沈長風做了回答。
“沈雷是那具屍體的名字,也是……你好哥哥的父親!”
宋瑤臉上原本的笑容,直直僵住了。
她難以置信地瞪著沈長風,連連搖頭,
“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
就在她還要繼續說什麼的時候,一對大帽子推門而入。
“哪位是沈長風?”
失魂落魄的男人跌跌撞撞衝到跟前,語不成調:
“是……我,有什麼事?”
為首的領隊拿出一份文件遞過來:
“你爸出意外死了,你這當兒子的總要到警局進行銷戶……”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激動的沈長風一把打斷。
“不!我爸沒死!我不相信他死了,”
沈長風扭頭,惡狠狠地指著我:
“一定是你!聯合他們騙我,什麼死亡證明,什麼銷戶,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隨著話音落地,被他緊攥在手裏的證明被撕成好幾半。
他像瘋了似的,緊緊攥著我的肩膀不停地晃。
“那天,明明是你爸要來馬戲團,為什麼……”
沈長風的眼裏蓄滿了淚,我知道他想問什麼。
為什麼到最後成了他爸?
沈長風是出了名的馴獸師,所以每當輪到他表演的時候我爸都會去捧場。
發生意外那天,他理所當然認為去馬戲團的是我爸爸。
可他不知道,公公因為癡呆症發作,偷走了門票。
那天我給他打了好多個電話都沒人接,等我買票趕到的時候公公已經出了意外。
“如果你不信,可以看看那天上午,我給你打多少個未講電話!”
等沈長風打開那天的通訊記錄後,徹底沒話說了。
“爸!”
他叫了一聲,朝那堆被踩的所剩無幾碎骨,直直跪了下去。
上麵滿是自己和別人的腳印。
甚至他的鞋底上都沾著幾片碎骨。
沈長風哀嚎著,垂下頭去,一下下將那些快要成渣的骨頭努力攏到一起。
可無論他怎麼攏,地上隻有小小的一堆。
風一吹,那堆灰又散了不少。
宋瑤連忙撲上去抱住他,話裏有著明晃晃的挑撥:
“長風哥,都是那個女人的錯,要不是她故意隱瞞不報,我們怎麼會錯認遺體?”
話音剛落,沈長風猛地抬起頭,看向我:
“對!是你!”
“你是故意的!你就是故意的!對不對!”
我望著他憤怒到歇斯底裏的麵容,簡直不知道怎麼評價。
我告訴他,公公死了,他不信。
現在他知道真相了,所有的鍋又推向我。
無論我怎麼做,錯的始終是我。
6
他猩紅著眼,崩潰地衝我大喊:
“如果你那天講清楚電話!我爸根本不會死!當時我就在獅籠區,不管怎麼樣,我都會衝上去救他!是你!是你害了他!”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故意這樣報複我,對不對?”
所有人的視線全部落在我身上。
好像我才是那個害死他爸爸的殺人凶手。
爸爸上前一步,輕輕拍了拍我的後背。
我點點頭,告訴他,我沒事。
和他的激動瘋狂相比,我看起來格外冷靜,甚至還慢條斯理整了整袖口。
“你打電話去問你們馬戲團的工作人員,那邊應該有記錄。”
我頓了頓,再次看向眼神閃爍不定的宋瑤。
“另外,宋瑤根本就不會馴獸,是怎麼可以出麵安撫獅子呢?”
我每說一句,宋瑤的臉色就越白。
周圍的議論聲由小漸大。
“就是!這媳婦還錯了?要怪就怪救援的胡鬧!”
“那麼多人,隻要來一個會馴獸,一個老人怎麼會被活活咬死?”
“那老人家走時要多疼?”
字字句句猶如帶刃的刀,朝著沈長風的心窩子使勁戳。
他雙眼暴突,眼裏盡是血絲,嘴裏呐呐念著:
“為什麼……被咬死?”
這時候,他才恍惚的想起,當時獅子剛失控時。
宋瑤卻蠢得不會馴獸指令,甚至還阻攔其他隊員施救。
隊員們不同意,想要硬闖過去,她振振有詞:
“我是首席馴獸師的助理,你們所有人都要聽我的!誰敢不聽話,年底的績效全部作廢!”
本來,工作人員們也不會拿一個實習生當數。
但是她背後站著的卻是沈長風。
當所有人看向沈長風,希望他能阻止這場鬧劇時。
他卻很反常地命令他們,全部原地待命。
可以說,他們是眼睜睜看著他父親被活活咬死。
想到這,心底的懊悔和愧疚像巨浪似幾乎將沈長風壓垮。
偏偏宋瑤還沒有眼力勁的狡辯,她扯著男人袖子,委屈地癟嘴:
“長風哥,是你說的,是年紀大了還要來這裏惹麻煩。”
“和我有什麼關係?他死有餘辜!”
沈長風腦海嗡的一聲,直接炸了。
他死死掐住女人的脖子,不斷用力,嗓音狠戾又陰森:
“是你!是你害死了我爸!”
“都是你這個蠢貨害死了他!”
宋瑤的麵色由青轉白又轉紫,眼淚生理性的往下流,她用力拍著男人的手,雙腿不斷踢打。
可以往將她寵上天的男人,這次卻像惡魔一樣狠的要她命。
“救……命!”
她使勁地朝警察那邊揮手,希望他們能救救她。
在她窒息前一秒,兩位警察終於製服了幾近瘋狂的男人。
“別拉我,我要殺了她!”
“她害死了我爸!我……”
我笑著走近,當著他麵,打開了不久前他逼著我簽字的視頻。
“沈長風,之前是你親口說的,公公的死,隻是意外。”
這一句話像是誅心之劍,徹底讓他失了音。
他喉結滾了又滾,可就是再說不出半句話,隻有眼淚流的又凶又猛。
這件案子並沒有掀起多大波浪。
字是沈長風自己簽的,沒人逼他。
視頻是他自己錄的,沒人替他。
甚至就連遺體陳列,都是他自己主動策劃的。
更別提那些流浪漢,那些不相關的居民,都是他一一打電話找來的。
他本來是想借此機會,看著我崩潰,看著我跌入低穀。
卻沒想到最後,自己卻成了小醜。
他甚至還手快地將宋瑤的錦旗送了過來。
這下,全網的人都在嘲笑他。
“這男人真是大度,對殺父仇人這麼寵,親手給她送錦旗!”
“這份胸襟,果然不是我等凡人能有的!這才是真愛,難怪嫂子一直說要成全他們!”
“換我也離婚啊,女婿一心要搞死提攜他的老丈人,這太可怕了!”
流言蜚語像針一樣,日日刺著沈長風。
7
那天之後,來找我好幾次,無非就是複合求原諒的話。
聽得我直反胃。
後來我借著出差躲了出去,等我再回去時,故事有了新的版本。
沈長風表麵上沒有再追究宋瑤,可私下一直找她麻煩。
宋瑤敢怒不敢言,隻能先忍著。
前幾天,馬戲團演出時再次發生意外。
宋瑤為了搶功,不顧眾人勸阻,率先抱著孩子衝了出去。
情急之下,她跑錯了方向,不但沒有出去,反而再次進了獅籠區。
最後她整個人連同那個倒黴孩子,都沒能出來。
這下,她也算光榮犧牲,為人民捐軀。
她骨灰下葬當天,馬戲團本想給她申請諡號,卻被那位孩子的父母等人阻止。
“這個宋瑤根本不是合格的馴獸師,她害死了我的女兒,要不是她跑錯了反向,我女兒根本不用死!”
“她不是英雄,她是殺人凶手!我們不服!”
他們邊哭邊打砸墓地,甚至將宋瑤的骨灰盒扔地上,死命的踩。
他們用刀,將墓碑上宋瑤的遺像,一寸寸刮掉。
宋瑤的父母也在現場,一見有人破壞女兒葬禮,不讓她入土。
頓時和對方扭打了起來。
最後,還是路人報了警,才將兩撥人徹底分開。
次日,這通鬧劇徹底上了熱搜。
有人將墓地現場的視頻上傳到網上,立即引來網友熱議。
“上次犯事不正是這個宋瑤嗎?這樣的蛀蟲怎麼還在馬戲團演出?”
“這姑娘是個英雄,那天沒有一點害怕,抱著小孩就衝,雖然沒救了人,但初衷是好的!”
“好個屁!要不是她多事,那個小孩根本不用死!這個宋瑤就是殺人凶手!”
調查到最後,上傳視頻,找小孩去墓地鬧的人幕後黑手,是沈長風。
“這個惡毒女人活該受到製裁!她死了也是贖罪!我有什麼錯?”
被揪出來時,沈長風梗著脖子,振振有詞。
“沈長風,可你別忘了!當初這個人是你一手招的。現在出了事就怪她,你怎麼不怪你自己呢?”
沈長風僵在原地,再也說不出半句。
最終沈長風被馬戲團辭退了,也在也沒人信他馴獸師的本領。
從那後,沈長風便開始在我上班的地方各種堵我。
無論我怎麼和他講道理,他都置之不理。
第三十份離婚協議被他撕毀後,我放棄和平離婚的想法。
“你不同意協議離婚,那咱們就走上訴吧。”
他皺起眉頭,像是沒聽明白我的話。
“為什麼?為什麼你非要和我離婚?我已經和你道過歉了,你的爸爸也沒事,死的是我爸!”
“你為什麼緊抓著不放,就是要離婚?”
沈長風像突然失憶似的,絕口不提他在婚姻裏開小差。
甚至忘了他之前對我爸的冷酷。
我一把推開他,聲音又冷又厲:
“事到如今,再說其他,沒有任何意義。”
“你等著法院傳票吧。”
都在這句話,我起身要走,卻被他一把攥住手腕。
他的神色很古怪,眼底隱隱透出一股瘋狂:
“盛青青,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你是不是就要離婚?”
我沒有說話,拿起桌上的咖啡朝他頭頂澆去。
我以為沈長風會反擊,會發瘋質問,可他什麼都沒有做。
隻是死死壓抑著怒氣,惡狠狠看著我。
8
離開咖啡廳,直到上了車,我心底依然有些不安。
沒有耽誤,我直接掏出手機給爸爸打去電話。
“怎麼了女兒,我在公園呢!”
“爸,最近沈長風有些瘋,你注意點!”
聽到爸爸一再保證,心底的那根弦才慢慢鬆了下來。
可當晚,我加班歸家,就發現不對勁。
屋裏燈火全開,偏偏沒有爸爸的身影。
“爸!爸?”
這時,電話嗡的一聲炸響。
心跳砰砰響,我連忙按了免提,沈長風嘶啞又陰冷的聲音傳來:
“青青,你爸爸在馬戲團,你想見他嗎?”
全身血液上湧,連聲音都開始顫抖:
“沈長風,你要幹什麼!”
電話那邊的他,聽到我這樣的問,突然輕輕笑起來。
可那笑聲在這樣的夜裏,格外恐怖。
“青青,別聽他的話,沈長風已經瘋了!”
爸爸怒吼聲突然在話筒裏炸響,聽得我心尖一顫。
“閉嘴!老不死的!”
隨著話聲漸小,我聽到爸爸受到重擊的悶哼聲。
心跳聲偶然加速,我對著話筒狂吼:
“沈長風,你要是敢動我爸一根汗毛,我跟你沒完!”
這個男人是徹底瘋了。
聽到這樣的話,他突然哈哈大笑:
“你來啊!你來,我便放了這個老不死的!”
等我感到馬戲團時,爸爸整個人正處在獅籠區。
我雙腿一軟,我差點跪倒,聲音是控製不住地打顫:
“畜生!你到底要幹什麼?”
沈長風笑得格外滲人,他一手控製著我爸,一手拿著打開籠子的鑰匙。
“我給過你機會,是你拒絕我的。”
我雙手攤平,試圖讓他冷靜:
“好,我答應你,不離婚,你先放下鑰匙!”
聞言,他並沒有任何動作,隻是白癡一樣看著我。
“別騙我!你怎麼會聽我的話?”
“青青,我今天和你說我後悔了,知錯了,是真的,沒有騙你!宋瑤那個賤人,害死了我爸,還褻瀆他的遺體,甚至還直播罵他死有餘辜!”
“我以前是眼瞎了,才覺得她好,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你別不要我……爸爸死了……我。”
後麵的話還沒說完,他眼裏一片濕潤,眼淚大顆大顆滾了下來。
我看著他,心底沒有絲毫觸動。
以前他每次犯錯,就是用流眼淚向我示弱認錯。
無論什麼事,我都會原諒他。
可現在,我徹底清醒了。
沈長風,他根本就是個瘋子。
他在一天,我就不得安生一天。
眼看他手裏的打火機,離爸爸越來越近。
我急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
“你放了我爸,我答應你,我們可以重新開始,重新舉辦婚禮,甚至再要一個小孩!”
沈長風臉上頓時湧起狂喜,眼睛都激動的紅了。
可下一秒,他便連連搖頭:
“不!你在騙我……”
他做這一切動作時,手沒有絲毫的顫抖。
我判斷他現在很理智,今晚他是確定要不死不休。
我和他隻能活一個。
“我沒有騙你!你看,這是什麼?”
9
我向他舉起左手,無名指上還有那枚他親手雕刻的婚戒。
當年他花了三個日夜,不眠不休,親手做了出來。
他那時笑得羞澀,說這是為我自學的,隻想給我獨一無二的幸福。
可那時滿心滿眼的甜蜜,到了如今,也長滿了華麗的虱子。
沈長風看到親手做的婚戒,果然怔住了。
他張了張口,擠出一絲難看的笑,像是欣喜又像是痛苦:
“你……竟然還留著?”
我攥緊雙拳,直直看著他,盡量穩住人。
“的確,我想過要和你離婚,可是畢竟近十年的感情,我……也會舍不得。”
說到最後,我故意哽咽了下。
他的雙眼頓時泛紅,拿著鑰匙的手鬆了幾分。
看準時機,我連忙拿出藏在掌心的微型噴霧,對著他的眼睛使勁按了下去。
啊!
沈長風驚叫一聲,痛的彎下了腰,連連哀嚎。
爸爸一見,趕緊一個打滾,連忙躲了開去。
“盛青青,你這個賤人!你竟然騙我!”
他眼睛已經看不見,爸爸也脫離他的掌控,我再也不用提心吊膽。
當即邁開步子,一腳朝他褲襠踢了過去,對著他破口大罵:
“你這個畜生!我爸平日是你怎麼對你的!你竟然一心想要他死!”
“之前的事,我已經不計較了,既沒有回你前途,也沒有搞小動作,沒想到你死不悔改!竟然要燒死他!”
越說,我越氣,下腳越狠。
幾腳下去,他已經站不住,整個人捂著下身跪了下去。
他想同歸於盡一樣,轉身打開了獅籠的門。
可他忘了。
我和我爸能跑,而他不能。
一瞬間,幾個凶猛的獅子將他整個人團團圍住。
而他以往的那些馴獸指令在此刻再也沒了用處。
聽著他在火力哭叫,求饒,我沒有絲毫的心軟。
我將父親趕下樓,讓他回家洗漱。
確定爸爸沒有危險後,我才返回獅籠區附近。
沈長風在裏麵慘叫了多久,我就在外麵站了多久。
直到慘叫徹底消失,我才拿出手機打電話:
“喂!110嗎?我前夫沈長風因為父親的死想不開,竟然主動跑進了獅籠區,你們趕緊過來救人!”
等救援趕來時,沈長風已經倒在地上徹底沒了聲息。
被抬上擔架時,他已經看不出人性,和公公那日的死狀竟然十分相同。
這樣也好,才能更好地去下麵給他父親認錯。
而我在時間的餘生,還滿是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