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文姝喊的泣血破碎，含香的瞌睡蟲一下子跑沒了，就連正洗藥的裴令均都抬眼看來。

一串串聲音湧入耳邊，混亂之際。

“經驍龍衛裴令均查辦，安陽府知府文燾隸屬蔡賊之列，今上旨意，蔡賊之屬，依律當誅！”

混亂中無數尖銳聲音刺痛著耳膜，哭鬧聲求饒聲，還有官吏抄家時怒不可揭的拔刀聲。

“姝兒，娘往後護不了你了，你若能活著，便帶你弟弟回繕州吧...”

“不要！娘！”

...

文姝猛地睜開眼，麵前衝湧著的血色沒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安適晴好，彷佛那些背叛與罪過都不存在一般。

短暫的血腥回憶震得她心臟砰砰直跳，文姝抬眼，“時辰不早了，該回去了。”

說話的功夫，人已經走了，含香忙撿起扇子跟上去，誰料搶先的是那沉悶的郎君。

裴令均見文姝失魂落魄似的離開，情急之下幾步跟上拽住她的手腕，“文娘子——”

“滾開！”文姝不知是哪來的力氣，一把拂開裴令均的手，踉蹌往後退了幾步，被含香一把接住了。

“傷養好了你就滾，最好永遠都別出現在我麵前，我不欠你什麼。”

女子雙目赤紅，情緒來的莫名其妙，至少在旁人眼中是如此。裴令均看出她的抗拒，無聲往後退了半步，正是這半步的空隙，含香莫名其妙的看他一眼，扶著文姝走了。

院子空蕩下來，裴令均看著女子的背影出神，方才那一眼藏著濃烈的恨意，還有密密匝匝數不清的複雜情緒，或痛苦或失望。

他在刑部地牢見過很多人有這樣的眼神，每個人的生平經曆總以寫下一本厚重的傳記，隻不過這樣的眼神為何會出現在一個涉世未深的姑娘身上？

難道他之前真的得罪過她？

裴令均倏爾歎出一口氣，藏在袖中的紙條撚在指尖，他無可奈何的搖搖頭，方才還想請她幫忙來著。

“姑娘，您怎麼了？”

含香小心翼翼覷她神色，見她平複才鬆了口氣。

“做噩夢了而已。”文姝臉色有些發白，神色平靜，與其說是平靜，不如說更是一種疲倦，“含香，你說父親擔任安陽府知府這麼多年，如果突然請辭的話，會怎樣？”

“請辭？”含香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忽而露出個古怪的笑意，“怎麼可能呢？老爺做了半輩子的官，如今都熬到知府了，怎麼可能會請辭呢？”

“可仕途上並非隻有一帆風順的，伴君如伴虎，稍有差池便是抄家殺頭的罪過...”文姝歎了口氣，有些事情說出來，旁人隻會覺得她是怪力亂神，說不定還會找人給她驅邪。

含香寬慰道：“姑娘還是莫要胡思亂想了，老爺沉浮官海這麼多年，自是不會罔顧闔府性命的。”

“但願吧。”

含香笑著給她捏肩，道：“隻是姑娘很不待見藥莊裏的那位，咱們要不要找個時間把他送走？”

“好，等過一陣風聲過去了，就把他丟到城外去。”文姝頓頓，猛然想起前世的曲折，忙道：“含香，你記不記得老太君有個兄弟來著？”

“好像是有這麼個人...”含香邊捏邊問：“姑娘您好端端的問這個幹什麼？”

哪是好端端的？

文姝深吸一口氣，聲調都帶著幾分慌張，“我忽然想起件舊事，含香你回府找老太君身邊的嬤嬤打聽打聽，那戶人家如今在哪？家裏子嗣如何？又是做什麼的？”

含香眨眨眼，呆問道：“啊？為何呀？”

“你隻管去問。”文姝定了定心神，“隱晦一點，別叫人起疑了。”

文姝想，隻將人扔出城外哪夠？前世她好吃好喝讓他養傷，結果他轉頭就捏了個假身份，成了文府老太君的侄孫，虧她當時還真的以為他是自己的遠方表哥。

而今搶先堵死裴令均替人身份的事，前世的災禍是不是就不會發生了？

馬車慢吞吞的停下，主仆二人剛從偏門回府，正巧被人撞見。

文家大姑娘文溪年已二十有一，早些年文燾為她定下一門親事，隻是可惜，人還未嫁過去，男方竟死了。

可畢竟是知府家嫡出的大小姐，就算有著丁點克夫的名頭，也無人敢拿來說嘴，最多也就是，對方運氣不好，早死了而已。

此後媒人接連上門，文溪愣是一個都看不上，全都拒了。

今兒個在府門口碰見文姝，不免要問一遭。

牽馬的小廝得知大小姐問話，一五一十說了，傳話的丫鬟附在她耳邊說話，文溪神色帶著譏諷，“是嗎？那藥莊入不敷出的，隻怕養活他們三個都難。”

丫鬟附和：“可不是，說不定咱們府裏年年都要倒貼進錢呢，好懸等人嫁到齊家，那賠錢藥莊也一並帶過去了...”

丫鬟還沒說完，便收到文溪貼身女侍警告的眼神，她猛然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隻可惜閉上嘴時已經來不及了。

掌風呼嘯著甩下來，啪的打在臉上，半張臉都麻了，麻木的餘痛朝另外半張臉蔓延，血漬暈出口腔，丫鬟顧不上疼痛，跪在地上頭磕的砰砰作響。

“娘子恕罪！是奴婢說錯話了！奴婢該打！”丫鬟哭聲混著淚含糊成一團，跪在地上舉著巴掌往自己臉上扇。

文溪身邊兩三個丫鬟見怪不怪的低垂下眼，全當是沒聽見也沒看見。

不知響過多少聲，半張臉腫成了饅頭，文溪才甩了甩手，慢聲道：“好了，府裏的人沒教會你規矩，今兒個起就去前院幫忙吧。”

前院做事，活多錢少。丫鬟不敢駁，認命應下了。

自打丫鬟進了文溪的院子裏，她就知道這麼個隱秘的規矩，不能在文溪麵前提齊通判府上的那位齊二郎君。

也就是如今四娘子文姝快要定親的未婚夫婿——齊成軒。

新來的丫鬟不懂規矩，偷偷向文溪身邊的貼身女侍打聽，後者隻奉勸她們一句話，“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提也不能提。

說白了，就是愛極成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