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暮安盯著眼前的浣衣局,半晌才擠出兩個字:
“胡鬧!”
“誰準你私自改動浣衣局規製?沈家的規矩都被你這野丫頭敗壞了!”
我抱臂看著他,隻覺得好笑:“規矩?把人當牲口使喚的規矩?”
“沈家所謂的百年運道,就是作踐女子來維係?”
他臉色鐵青,但還是擺出一副施恩的姿態:
“罷了,我不同你計較這些瑣事。”
“今日考場之事,我身為兄長,再給你一次機會。”
“我重新出題,你若誠心悔過,好好作答,未必不能重入族譜。”
我嗤笑:“用不著。”
沈暮安被我一而再地頂撞,卻硬生生將火氣壓了下去,:
“算了,是憐兒心善,見不得你受苦,反複求我將你接回府中好生照拂。”
“考試免了,你這就跟我回去,莫要再辜負憐兒一番好意。”
我看著他,這急轉直下的態度未免太過可笑。
怎麼,前後不到兩個時辰,這沈家的門檻突然就低了?
但轉念一想,養父現今不在京,歸期未定。
何況他還叮囑我,切忌意氣用事。
我一直在這浣衣局待著,也不是個事。
我一揚頭:“想讓我回去?可以。”
“求我。”
沈暮安臉色當即黑成鍋底。
我朝旁側使了個眼色。
一個浣衣姑娘立刻從後麵踹向他的膝窩。
沈暮安猝不及防,重重跪倒在地。
我俯視著他輕笑:“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樣子。”
“既然兄長都下跪相求了,那我就勉為其難,去一趟吧。”
回到沈府,沈憐兒早已等在門口。
她一見我,便含淚迎上來:“阮姐姐,你終於回來了......”
“你放心,既然你回來了,我這就走......沈府容不下兩位千金。”
我點頭:“那你慢走。”
沈憐兒的動作瞬間僵住,下意識求助地看向沈暮安。
但我不等他們說話,徑直朝府內走去。
“我的房間在哪兒?”
“還是說,沈府連個睡覺的地方都沒給我準備?”
沈暮安深吸一口氣,將我引到一處小院。
我屁股還沒坐下,他遞來一個封口的信封:
“既然回了沈府,就要守沈府的規矩。這裏麵是三條家規,你務必遵守。”
我抽出信紙,掃了一眼。
第一條:每日卯時至憐兒院外跪候,聽其訓導。
第二條:府中遇憐兒需行跪拜大禮。
第三條:不得踏出西側偏門半步。
我將信紙揉成一團,擲到他臉上:
“我是回來當千金,不是回來當下人。”
這時,父親匆匆趕來,滿臉堆笑:
“阮兒,是你哥哥拿錯了,那是給新入府丫鬟的規矩。”
“你是我沈家的親生女兒,哪裏需要守這些規矩?”
他瞪了沈暮安一眼:“還不快給妹妹道歉!”
沈暮安咬牙不語。
父親又轉向我:“在家好好的,自家女兒,沒有規矩。”
我笑了笑,喚他:“爹。”
父親連連應聲:“哎!好女兒。”
我對他說:“你來得正好,我的房間按照嫡女規格重新布置,先前缺的,三日之內給我補齊。”
父親臉色青黑,我轉身進屋,直接關了門。
晚間,正廳開宴。
滿桌山珍海味,香氣氤氳。
父親親自挾菜往我碗裏堆。
沈憐兒伸筷子去夾她最愛的清蒸石斑,筷子才碰到盤子邊,父親怒喝一聲:
“放下!”
“你不過一介養女,有殘羹剩飯吃便不錯,還敢同我女兒搶?”
沈憐兒淚水撲簌簌落下。她倉皇起身,捂著臉哭著跑了出去。
沈暮安立刻起身,狠狠瞪了我一眼,追了出去。
我自顧自吃著碗裏的菜,眼皮都懶得抬。
夜深人靜,我閑逛到父親書房的窗欞下。
裏麵傳來父親和沈暮安的交談聲。
沈暮安壓著嗓音:“......對她這般好,我實在咽不下這口氣!”
父親斥責他:“蠢貨!現在隻能讓她放鬆警惕,我們才能說服她給憐兒換運。不然你以為我接這個野丫頭回來做什麼?”
“可她那般囂張跋扈,豈會甘心?”
“由得她不甘心?陣法一旦啟動,就由不得她了。”
原來如此。
我早便清楚,接我回府,不過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陰謀。
換運?
那也要看你們,有沒有這個本事拿了。
我其實早就知道,沈府不是什麼清白地方。
他們打著家族運道的幌子,背地裏卻搞一些怪力亂神的東西。
如今計劃打到我頭上,我也就更明白了。
所以我才說過,這沈府晦氣。
這幾日,我刻意裝作什麼都不知,隻靜靜看他們在背後搗鬼。
有婆子悄悄撿我掉在梳妝台上的頭發;
還有小廝假裝來打掃,卻偷偷拿走我剪下的指甲;
甚至我的舊衣裳,也被他們尋機換走。
我心裏冷笑。
我養父行走江湖多年,什麼術法機關都見過。
我自小在他身邊耳濡目染,這些伎倆,在我眼裏不過是雕蟲小技。
還記得五年前那日,父親找到養父,把我接回沈府。
養父故意將我打扮得破破爛爛,在父親麵前推搡我,斥我是個拖累,滾回該回的地方。
他是故意做給父親看的。
隻為讓沈府覺得我孤苦無依,別無選擇。
父親對我格外殷勤,不過是以為我這野丫頭從未受過這般優待,隻需給點甜頭,就會死心塌地留下。
不得不說,他到底比沈暮安多吃了數年鹹鹽,城府深得多。
可惜,他們算錯了一步。
我不是他們想象中的無知羔羊。
養父給我的銀票,還多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