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仿佛凝固了一瞬。
王秀蓮臉上的感激和喜悅,緩緩收斂,轉為一種深沉的審視。
她沒想到,眼前這個幫了大忙的年輕人,竟然提出了這樣的要求。
從軋鋼廠辭職?
在這個年代,這無異於自斷前程。
她身後的幾名幹事也麵麵相覷,眼神裏充滿了不可思議。
“你......辭職了?”
王秀蓮確認性地又問了一遍,語氣中帶著一絲惋惜。
林逸坦然地點頭。
“是。”
他的回答幹脆利落,沒有絲毫的猶豫或後悔。
王秀蓮沉默了。
她打量著林逸,腦中飛速運轉。
這個年輕人,有眼力,有膽識,沉得住氣。
剛才找人的那番“無心之言”,看似巧合,實則展現了驚人的邏輯推斷能力。
這樣的人才,窩在軋鋼廠掃廁所,確實是屈才了。
可街道辦也不是菜市場,不是誰想來就能來的。
“我們這裏,暫時沒有招聘名額。”
王秀蓮的語氣變得官方起來,但眼神卻並未完全關上大門。
她想看看這個年輕人的反應。
是就此退縮,還是會繼續爭取?
林逸笑了笑,似乎對這個答案早有預料。
“王主任,我知道規矩,我不是來要鐵飯碗的。”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王主任身後那塊“街道辦事處”的牌子,聲音清晰而自信。
“我是看街道辦的宣傳欄,上麵的文章寫得都很好,但總覺得......少了一點東西。”
王秀蓮眉頭一挑:“哦?少了一點什麼?”
“少了點能說到老百姓心坎裏去的東西。”
林逸的話,像一根針,精準地刺中了王秀蓮心中一直以來的某個痛點。
街道辦的工作,千頭萬緒,宣傳是重中之重。
可寫來寫去,總是那些幹巴巴的口號和套話,效果差強人意。
“小同誌,口氣不小啊。”
旁邊一個戴眼鏡的年輕幹事忍不住開口,語氣裏帶著幾分不服氣。
林逸沒有理他,隻是看著王秀蓮。
“王主任,就拿今天找孩子這件事來說。如果寫一篇報道,該怎麼寫?”
這一下,反倒是把問題拋給了王秀蓮。
王秀蓮沉吟片刻,說:“當然是表彰我們街道幹部反應迅速,群眾積極協助,最終圓滿解決問題。”
這是最標準,也最穩妥的答案。
林逸卻搖了搖頭。
“這樣寫,沒錯。但老百姓看了,不會往心裏去。”
他上前一步,聲音不大,卻擲地有聲。
“要寫,就寫王主任您急得滿頭大汗,像個丟了孩子的母親。要寫,就寫劉副司長家的孩子,為什麼會躲進那個洞裏,因為那裏是他的‘秘密基地’,是每個孩子都曾有過的童年。”
“文章的標題,我都想好了。”
王秀蓮下意識地問:“叫什麼?”
“《別怕,孩子,我們帶你回家》。”
一句話,讓在場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沒有冰冷的口號,沒有刻板的表彰。
隻有溫度,和直抵人心的柔軟。
王秀蓮的眼睛,瞬間亮了。
她看著林逸,仿佛在看一塊未經雕琢的璞玉。
“好......好一個‘我們帶你回家’!”
她當機立斷,對著剛才說話的眼鏡幹事一揮手。
“小張,去辦公室拿紙筆來!”
眼鏡幹事愣了一下,但看到主任不容置疑的眼神,立刻小跑著回了辦公室。
很快,紙和筆都拿了過來。
王秀蓮將它們遞到林逸麵前,目光灼灼。
“林逸同誌,你敢不敢當著我的麵,把這篇文章寫出來?”
這既是考驗,也是機會。
林逸接過紙筆,沒有絲毫的猶豫。
“獻醜了。”
他沒有找桌子,隻是將紙張靠在一麵相對平整的牆上,身體微躬,筆尖落下。
周圍的幾名幹事都好奇地圍了上來,想看看這個口氣不小的年輕人,到底有幾分真本事。
沙,沙,沙。
辦公室外,隻剩下筆尖劃過紙張的聲音。
林逸寫得很快,幾乎沒有停頓和修改。
他的字跡算不上書法,但工整幹淨,一筆一劃都透著一股利落。
不到十分鐘,一篇三百字左右的短文,一氣嗬成。
他放下筆,將稿紙遞給王秀蓮。
王秀蓮接過,目光落在紙上的第一行。
【當一個孩子走失,整條街道都變成了焦急的母親。】
僅僅是第一句,就讓王秀蓮的心猛地一顫。
她繼續往下看。
文章沒有長篇大論,而是用最樸實的語言,描繪了幹部們奔跑的身影,描繪了孩子被找到時臉上混著泥土和淚水的委屈,最後落腳在那個溫暖的標題上。
通篇沒有一個“好”字,卻處處讓人覺得好。
沒有一句“功勞”,卻把所有人的功勞都寫了進去。
“好!”
王秀蓮看完,忍不住大喝一聲彩!
她激動地捏著那張稿紙,手都有些微微發抖。
“小張!你們都過來看看!都學學!什麼叫宣傳!這才叫說到人心坎裏去的宣傳!”
幾名幹事連忙湊過來看,看完之後,一個個都露出了震驚和佩服的神色。
尤其是剛才那個眼鏡幹事,臉上火辣辣的,看向林逸的眼神,已經從不服氣,變成了徹底的服氣。
王秀蓮深吸一口氣,做出了一個改變林逸命運的決定。
她看著林逸,一字一句地說道。
“林逸同誌,我們街道辦確實沒有正式編製了。”
林逸的心,微微提了起來。
“但是,”
王秀蓮話鋒一轉,“我們正好缺一個處理文書和宣傳工作的臨時幹事。”
“工作不算重,但比較瑣碎。工資嘛,暫時定為每月二十七塊五,各類票據和福利,參照正式幹事標準。”
“你,願不願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