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院竹篾。
斑舊木門。
這裏是徐偉宸的家。
噔!噔!噔......
母親鄧家惠正拿著一根搗藥杵,將石罐子裏的高粱麵一遍遍搗軟。
徐偉宸帶著妹妹徐巧蘭清早出去趕海了,她這當媽的留在家,自然就得做飯。
忽然間。
她聽見院落外傳來幾道急促的腳步聲。
轉過頭去一看。
昂著額頭的郭老漢,已經拉著閨女郭采靈來到了門前。
“呦,親家公?你們怎麼來了。”鄧家惠趕緊在腰間的圍裙上擦了擦手,然後站立起身敞笑著走了過去:
“我這耳朵也不好使你說,你們都來了,竟然現在才發現。”
“哼!”郭老漢沒好氣一聲,而後挎著大步直麵走進了院子裏,找到一顆木頭板凳之後,一屁股坐下。
鄧家惠瞧此情形揣測,對方應該是有什麼事兒登門。
於是趕緊拿瓢呈了兩碗水端過去問候。
誰成想。
她的一番盛情沒有得到對方的回應。
翹著二郎腿的郭老漢,倒是率先把昨天大槐花樹下發生的事情給講了一遍,然後順勢把她劈頭蓋臉給數落了一通。
“我說老鄧嬸子,貧窮夫妻百事衰這個道理,你懂得吧?
彩禮我郭家本來就應得,再者,以後小兩口在一塊兒過不下去了,咱這當長輩的還能看著不管啊?
你到底什麼意思?是看不上我家采靈了是咋?”
郭老漢點燃手中的旱煙,吧嗒吧嗒的抽了幾口,直接就是吹胡子瞪眼。
今天這趟過來,他非要好好立個威,把老徐家藏著的那點家當榨出來不可。
讓老徐家藏著掖著......
從前時候,徐偉宸幾次死豬不怕開水燙地上門來懇求他,說這輩子不論如何都要和郭采靈好,非她不娶。
那份癡情,郭老漢可是真真地看在眼裏。
隻是不知道,說起加彩禮這件事,老徐家的葫蘆裏又在賣什麼藥?
“昨天孩子那事兒,我這裏先給親家公賠禮了。”挨了數落的鄧家惠麵對如此,也隻好陪笑。
自家兒子有多喜歡那郭采靈,這麼些年,她這當媽的也清楚。
這要是沒讓徐偉宸把她娶進門來當媳婦,鄧家惠深知,徐偉宸非得跟他鬧不可,那在天之靈的老徐估計也會感到失望。
“那個......親家公,你的意思是,這次加些彩禮,這門婚事立馬就能辦是吧?”鄧家惠進行了試探。
此事說起來也怪郭洪喜家大兒子從中作祟,當時老徐家帶著聘禮去提親的時候,正巧郭洪喜不在家,隻有他家那大兒子在。
隨後,郭家大兒便宣稱郭老漢已經同意這門婚事,以聘禮下送吉日不可耽誤,長兄為父為由,收下了聘禮。
待郭老漢回到家之後,卻是一口否認了這門婚事,而他那拿著錢禮的大兒子竟忽然不知所蹤。
如今老徐家的頂梁柱已經不在,家裏少了個能說話的人,如果當初要是讓郭老漢親口同意,倒也不用這般麻煩。
“是這個意思。”郭老漢點點頭,說話的語氣上昂。
鄧家惠眨眨眼,低著頭尋思了一番,語氣溫和地詢問:
“那親家公說,加多少合適?”
倒也不是舍不得那些錢。
隻要能讓兒郎徐偉宸娶到心儀的媳婦兒,從此有個人能管著他,讓他安下心來好好趕海捕貨,有個家安生的過日子。
也算是值了。
聞言。
郭老漢伸出三根手指頭,而後又補充道:
“除了這個之外,還得再加上一輛嶄新的五羊摩托車,一百斤白麵,我們郭家每人一身新衣裳。”
“親家公,你的意思是......”鄧家惠說話的語氣頓了頓,而後說道:
“三百?”
“怎麼,就我家采靈的這個相貌長相,在整個村兒裏麵都是數一數二的,老鄧嬸子覺得花這點錢,嫁來你們老徐家不值?”郭老漢囫圇吞吐煙霧,語氣不容商量。
聽到老父親親自出馬開口,郭采靈雖然感到有些吃驚,不過想了想仍然是繼續待在旁側沒有說話。
當時他從家出來,父親給他說的,可是二百。
現在親自到老徐家來,竟變成三百了!
不過,她喜歡的那輛五羊摩托車父親依然在幫她爭取,至於其它彩禮什麼的嘛,幹脆就交給父親郭洪喜去商量好了。
“不不不,親家公不要誤會。”鄧家惠連忙擺擺手,立即調轉了話鋒:
“采靈這姑娘確實生長得俊俏,要是能來做我老徐家的媳婦兒,也著實是我老徐家積累下的福分。
還得那年我趕海打漁,她還過來幫我收過漁網呢,這麼好的孩子,哪裏去找你說......”
鄧家惠逮著能逮的空子,上來就是給郭采靈一陣誇讚,弄的她待在一旁甚至都有些不好意思。
不說不知道。
一說才曉得,原來她這個人在別人眼中的形象,還挺好。
奈何。
走慣了江湖的郭老漢卻是並不吃這一套,他這趟前來,就是鐵了心的打定主意,好好敲一筆老徐家。
誰讓他家徐偉宸,追求了郭采靈整整兩年多了,還仍然沒放棄,真是癡得可愛......
“老鄧嬸子,你別跟我打哈哈。”郭老漢甩了一把衣袖:
“你的這套忽悠忽悠年輕人還行,對我老郭?不管球用!”
鄧家惠沒想到,郭老漢的意思竟然這麼強硬。
不過好在套得了口風,隻要加了這次彩禮,那麼婚事就能辦!
“親家公,摩托車啥的,都可以。就是那個彩禮方麵,你看能不能再少一點......”盡管對方的態度多麼強硬,鄧家惠仍然還是打算繼續說些好話耗一耗。
“別!喊誰親家公呢?事情還沒定可不能亂喊,我是誰啊?我是村西郭老漢。”
鄧家惠又是請嗑瓜子,又是端水,又是說好話的......
最終經過一番商量,彩禮二百八十塊,少一分沒的談。
郭老漢典型的不見兔子不撒鷹。
鄧家惠算了一下,彩禮方麵的錢,目前家裏剛好夠。
至於摩托車和白麵,以及新衣裳那些......給家裏麵掛著的那點魚幹兒賣了,然後再找親朋四鄰和遠方親戚借一些,興許能夠。
雖說為了辦這場婚事讓家裏負點債。
不過鄧家惠總歸相信,接下來隻要一家幾口子都努力趕海掙工分,用不了一兩年就能把那些錢還上,重新過上好日的。
畢竟現在的解放社會,不同於過去,隻要農民肯苦肯幹,那就是掙一分有一分,早晚能夠翻身。
“那親家公,我現在去給你拿定錢,你先收下,孩子們的這婚事兒就這麼說定了。”
鄧家惠說著,從木板凳上站立起身,笑了笑道:
“至於摩托車和白麵啥的......容我稍後再給你補,放心,我們老徐家就在這兒,說到做到。”
“但願。”郭老漢昂著頭堅毅回應一聲:
“如果後麵的東西不到位,我家采靈照樣不會嫁!”
“好,好。那就這麼說定了!”鄧家惠點點頭,轉身走進了屋子裏拿錢。
雖然一下子花這麼多錢,很是心疼,也都是老徐被追悼為烈士政府頒發給的撫恤金。
不過老徐在天之靈,要是知道這些錢的用途,用在了給兒子徐偉宸娶媳婦上,他心裏也能夠踏實了。
幾分鐘後。
鄧家惠那飽經滄桑的身形從屋子裏走出。
她那長滿老繭的右手中,拿著的是一遝嶄新的大錢。
走到郭老漢的旁邊,她沒有過多的猶豫,徑直遞了過去。
“給,等我把後麵的東西補齊,咱們兩家就商量日子,辦婚事。”
“希望你不要讓我等太久......”郭老漢看上去還有些不尤意,
“要是時間過長了,鄉裏有其它門戶上趕著向我們家采靈提親,到時候嫁不嫁可不好說,畢竟好的東西誰都想要!”
說著。
他好似勉為其難的伸過手去,就要接過那遝嶄新的大錢。
就在這時。
扛著魚套的徐偉宸當即從外麵衝了進來,一把將母親鄧家惠手中的大錢搶過。
“你老郭家願意上趕著嫁,我還不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