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當晚,沈清梧睡得並不安穩。
夢境光怪陸離,盡是北地風雪與今夜庭院中那對相擁的身影。
天未亮時她便醒了,望著頭頂精致的紗帳,心中一片空茫。她想起昨日沈芊雪那番作態,字字句句看似謙卑委屈,實則步步緊逼。
那般低級的話術,蕭景煜竟想也未想便信了。
她歸家的消息早已傳回府中,若沈芊雪真有心將院子還她,何至於等到她人到了門口才惺惺作態?
無非是算準了蕭景煜會站在她那邊,刻意演一出戲,既霸占了院子,又顯得她沈清梧咄咄逼人。
思及此,一股深切的悲涼湧上心頭。
並非全然因為失去一個院子,而是為自己那三年錯付的真心。
清晨,她去向父母請安。母親見她眼下烏青,心疼不已,拉著她的手道:“清梧,你原先的院子……暫且委屈你先住在這客院。府中其他幾處寬敞的院落正在修葺擴建,還未完工,待收拾好了,你盡可去挑一處合心意的。”
沈清梧知道這是母親的緩兵之計,也是父親在表達他的不滿——對她當年執意離家的不滿。
從正廳出來,迎麵便撞見相攜而來的蕭景煜與沈芊雪。
沈芊雪一見她,立刻鬆開挽著蕭景煜的手:“姐姐……你是不是生我的氣了?我昨夜一宿沒睡好,思量著還是該把院子還給姐姐……”
蕭景煜見狀,上前一步,護在沈芊雪身側,目光看向沈清梧,語氣帶著一絲責備:“清梧,不過一處院子而已,你何苦斤斤計較。”
看著他下意識維護的姿態,沈清梧的心被刺了一下。
她行了一個禮:“殿下多慮了,我並未生氣。住處而已,哪裏都一樣。”
說罷,她不再看他們,徑直帶著丫鬟離去。
回到客院,下人正欲上前收拾她帶來的行囊,卻被她屏退。
她關上房門,獨自打開那個沉重的箱籠。裏麵並非金銀珠寶,而是她三年來在北地視若珍寶的回憶。
一支粗糙的木簪,是蕭景煜用北地特有的鐵木親手所雕,那時他笑著說:“北地沒有京城巧匠,隻好親手為你雕一支,雖醜,卻是我一片心意。”
一朵風幹的雪蓮花,裝在琉璃瓶裏,他獻寶似的遞給她:“此花傲雪淩霜,像極了你。”
幾匹北地特有的軟絨料子,顏色並不鮮亮,卻是他特意尋來的:“天寒地凍,給你做幾件暖和的裏衣,莫要凍著。”
還有無數小玩意,石頭、羽毛、寫著短箋的紙片……
她總是將那些粗糙的物件小心翼翼捧在手裏,心底甜意漫溢,覺得萬千辛苦都值得,笑著對他說:“不委屈。”
如今再看,那些心疼的話語裏,究竟有幾分真?幾分假?
她與沈芊雪有三分容貌相似,在那苦寒的三年裏,他透過她的眉眼,看到的又是誰的身影?
她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睜開時,眼底隻剩一片冰冷的決絕。
“來人。”她揚聲喚道。
丫鬟應聲而入。
“去取一個火盆來。”
火盆很快端來,沈清梧蹲下身,將那支木簪投入火中。接著是那朵風幹的雪蓮,那些寫著情話的短箋,那些他送來的每一件東西……
最後,她將箱底那些首飾取出——大多也是蕭景煜在北地搜羅來送給她的,雖不如京城之物華美,卻也曾是她心愛之物。
她看也未看,盡數賞給了院中的下人。
做完這一切,沈清梧隻覺得渾身一輕,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這一夜,她竟睡得出奇安穩,無夢到天明。
翌日起身,她隻覺得神清氣爽。去父母處請過安後,她決定出門走走。再過幾日,她便要隨和親隊伍遠行,此生恐難再歸。
這生她養她的京城,這每一處熟悉的街景,她都該好好再看一眼。
馬車漫無目的地走著,路過熟悉的酒樓、茶館、曾經流連的書畫攤。
最後,她走入京城最大的綢緞莊。
她正低頭看著一匹水碧色的軟煙羅,身旁卻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景煜哥哥,你看這匹雲緞,給姐姐做一身新衣可好?姐姐從北地回來,定是缺這些的。”
沈清梧身形微微一僵,緩緩直起身。
不遠處,蕭景煜與沈芊雪正並肩而立。
蕭景煜也看到了沈清梧,眼中掠過一絲詫異,隨即開口道:“清梧?怎麼不在府中好生休息?”
沈芊雪像是才看到她一般:“姐姐也來選料子嗎?真巧!殿下正說要為你選些衣料裁新衣,特意拉我來做參考呢。”她說著,又自然地朝蕭景煜身邊靠了靠。
沈清梧目光掃過他們過分親昵的距離,心中已無半分漣漪:“隻是隨意逛逛。”
她轉身,想繼續看別的料子,目光卻被一匹正紅色的織金雲錦吸引,她下意識地伸出手去。
幾乎同時,另一隻手搶先一步按在了上麵。
“這顏色真漂亮!正合我呢!”沈芊雪驚喜地叫道,轉而看向沈清梧,眼中帶著慣有的、看似無辜的挑釁,“姐姐,這匹料子我好生喜歡,讓與我吧?”
又是這樣。
從小到大,但凡她看中的東西,沈芊雪總要來爭,來搶。
衣裳、首飾、父親的關注、甚至……是她的未婚夫婿。
但這一次,沈清梧不想再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