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醒來時,已經是兩天後。
入目便是醫院慘白的天花板。
我的腿被高高吊起,打上了厚厚的石膏。
身體裏的疼痛,遠不及心口的萬分之一。
我媽死了。
死在了那場本可以避免的延誤裏。
因為我的丈夫,為了安撫他白月光的妹妹,寧願相信那些拙劣的謊言,也不願相信我這個妻子泣血的哀求。
他用我母親的命,來證明了他的深情。
病房的門被推開了。
江川走了進來。
他看起來有些憔悴,眼下帶著青黑,但精神還算不錯。
他手裏提著一個保溫桶,是我最喜歡的那家店的雞湯。
“醒了?”他把保溫桶放在床頭,語氣平淡得像是在跟一個陌生人說話,“醫生說你身體虛,喝點湯補補。”
我沒有動,隻是用一雙空洞的眼睛看著他。
我的眼神或許太過死寂,讓他有些不自在。
他避開我的視線,幹咳了一聲,給自己找著台階下:“那天的事,是我太衝動了。我不該對你說那麼重的話。”
他這算是道歉嗎?
輕飄飄的一句“太衝動”,就想抹去一條人命?
我突然笑了起來,笑聲嘶啞又難聽。
笑著笑著,眼淚就下來了。
我的反應顯然惹惱了他。他臉上的那點愧疚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不耐煩。
“蘇晴,你又想幹什麼?我已經道歉了,你還想怎麼樣?”
他提高了音量,“你媽那件事,是個意外!誰也不想的!救援隊那邊我已經給了一大筆錢封口,你媽的後事我也會風風光光地辦,保證讓你有麵子!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麵子?
他以為我想要的是麵子?
我的心像是被泡在冰水裏的生鐵,又冷又硬,痛得麻木。
“江川。”我終於開口,聲音像是含著沙礫,“我們離婚吧。”
這句話我說過很多次。
每次我們因為林星辰或者岑晚吵架,吵到最絕望的時候,我都會提。
而每一次,他都會暴怒,會指責我用離婚來威脅他,然後把事情鬧得更大,最後不了了之。
他已經習慣了我用這種方式來表達我的底線和憤怒。
所以這一次,他也一樣。
“嗬。”他冷笑一聲,眼裏的嘲諷毫不掩飾,“又來這招?蘇晴,你覺得同樣的招數用多了,還有意思嗎?你就這麼喜歡用欲擒故縱來博取我的關注?”
他雙手插在褲袋裏,居高臨下地審視著我,仿佛我是一個上躥下跳、醜態百出的戲子。
“我告訴你,不要仗著我對你還有點耐心,就得寸進尺。你媽剛過世,我不跟你計較,你最好也給我適可而止。”
他說完,不等我回答,就轉身準備離開。
仿佛篤定了我隻是在鬧脾氣,晾我幾天,我就會像以前一樣,自己乖乖地把這件事翻篇。
“我是認真的。”我看著他的背影,用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說道,“江川,我不要你的錢,不要江家的任何東西,我隻要離婚。”
他的腳步頓住了。
或許是我的語氣太平靜,平靜到讓他感到了一絲不安。
他轉過身,死死地盯著我,似乎想從我臉上找出哪怕一絲一毫的偽裝。
但他失敗了。
我的臉上,除了麻木,什麼都沒有。
一種莫名的恐慌,第一次,浮現在他眼中。
“你......”
他剛想說什麼,病房門又被推開了。
岑晚端著一盆蘭花,走了進來。
還是那盆花。
被江川視若珍寶,用我母親的命換回來的花。
“江川哥,你看,我又給它澆水了,它的葉子好像更綠了呢。”岑晚的語氣天真又爛漫,像個不諳世事的孩子。
她看到我,愣了一下,隨即露出一個愧疚又無辜的表情。
“嫂子,你醒啦?對不起,阿姨的事情......我也很難過。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你和江川哥也不會吵架......”
她說著,眼圈就紅了。
江川心裏的那點不安,瞬間被心疼和憐惜取代。
他走過去,接過那盆花,小心翼翼地放在窗台上,然後柔聲對岑晚說:“跟你沒關係,你不要胡思亂想。”
他轉頭看我,眼神再次變得冰冷而堅硬。
“看到了嗎,蘇晴?這就是你和我之間的區別。晚晚心裏想的,永遠是別人,而你,永遠隻有你自己。”
他指著那盆蘭花,像是在指著什麼神聖的信仰。
“我早就說過,這是星辰留下的唯一念想。你但凡有晚晚一半的善良和懂事,就該懂得去珍惜和守護它,而不是像個怨婦一樣,整天拿它來跟我鬧!”
我看著那盆在陽光下舒展著枝葉的蘭花,又看看眼前這對情深義重的男女,突然覺得無比荒唐,無比可笑。
我媽的屍骨未寒,她的血,仿佛就澆灌在這盆花上。
而我的丈夫,正在指責我,為什麼不能像凶手的幫凶一樣,去善良地守護它。
我最終還是在一個星期後出院了。
江川沒來接我。
他很忙,忙著帶受了驚嚇的岑晚去散心,全世界地飛,用最高調的方式向所有人宣告他對這個“妹妹”的寵愛。
岑晚的社交平台,每天都在更新。
巴黎的鐵塔,瑞士的雪山,馬爾代夫的沙灘......每一張照片裏,都有江川溫柔陪伴的身影。
而評論區,永遠是一片豔羨和祝福。
【蘇總對妹妹也太好了吧!神仙兄妹情!】
【晚晚好幸福啊,有這麼一個哥哥。】
【星辰小姐在天有靈,看到你們這樣,也一定會很開心的。】
開心的。
是的,他們都開心。
隻有我,像個陰暗角落裏的孤魂野鬼,守著一捧冰冷的骨灰。
葬禮那天,雨下得格外大。
我把母親的骨灰盒擺在靈堂中央,周圍隻擺了她生前最愛的白雛菊。
母親需要安息,但她身前也說過死後想陪在我身邊,於是我隻下葬了一半骨灰,另一半收在了我身邊。
江川托人送來挽聯,我直接扔進了垃圾桶。
"蘇小姐,這..."助理麵露難色。
"告訴江川,"我輕輕擦拭著母親的遺像,"我媽這輩子最後悔的事,就是把我嫁進江家。"
張姨紅著眼眶抱住我:"晴晴,你要堅強..."
"我很堅強。"我望向滂沱大雨,"媽最討厭雨天,現在倒是不用再苦著臉聽那些閑話了。"
當最後一抔土落下時,我感到一種解脫。至少媽媽終於不用看那些虛偽做作的嘴臉,不用為了我在江家忍氣吞聲。
我聽見助理在身後叫我的名字,但我始終沒有回頭。
死人聽不見道歉,而活人——根本不需要。
處理完後事,我帶著母親的一半骨灰,回到了那棟我和江川的婚房。
這裏的一切,都還和我離開時一樣。
隻是,空氣裏,多了一股蘭花清冷的香氣。
那盆花,被供奉在客廳最顯眼的位置,枝葉繁茂,綠得刺眼。
我心如死灰,隻想找個地方,把我母親安置好。
我抱著骨灰盒,走進了儲物間。
就在我準備把骨盒放進最裏麵的櫃子時,我接到了一個電話。
電話那頭的聲音傳來後,我發出了這些天來唯一一次痛快的哭聲。
快了,很快就能給媽媽報仇了。
隻要拿到那個東西,我就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