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天,江君蘭趁著屋內兩人沒醒,一早就出了門。
她先去單位遞了離婚報告,又請了假去醫院。
江君蘭躺在手術台上,任由麻藥從手臂推進身體,意識漸漸模糊。
冰冷的器械探入身體,她感覺不到痛,卻仍能清晰地感到有東西在身體裏攪動、割離。
一滴眼淚自眼角滑下。
……
手術做完後,江君蘭不顧醫生的阻攔,拖著身子回到家。
回到家,門一打開,就看見薑曼寧坐在餐桌前。
她穿著一身樸素的灰色工裝,兩條粗壯的麻花辮搭在肩膀上,見江君蘭進來,她的神色立刻變得有些不滿:
“君蘭姐,你又去哪躲懶了?”
不等江君蘭回應,她又撇了撇嘴,一臉委屈:
“我可真是羨慕死你了,君蘭姐。每天什麼都不用管,就搗鼓你那些風花雪月的東西。哪像我,睜眼就忙著照顧何大哥和家裏的雞零狗碎,真是操不完的心。”
江君蘭握著門把的手收緊。
下腹一陣陣襲來的墜痛讓她疼得說不出話,隻想立刻回房躺下。
何書倫卻從屋裏走出來,攔住了她。
他難得地沒有幫著薑曼寧,隻是轉頭告訴江君蘭:“陳廠長馬上要升職調走了,今晚在國營飯店請客,你是幹部家屬,必須去。”
江君蘭疼得快站不住:“坐車我就去。”
何書倫這才注意到江君蘭蒼白的臉色,想到她還懷著孩子神色緩和了不少。
“君蘭姐,你不能仗著懷孕就擺資本家小姐的做派,書倫哥掙錢很辛苦的。”
薑曼寧搖搖頭,轉頭看向何書倫,“書倫哥我們騎車過去吧。”
江君蘭的那輛自行車早在薑曼寧剛來何家的時候就被她以浪費為名賣掉了,現在家裏隻剩下何書倫那輛二八大杠。
薑曼寧理所當然地搶先坐在二八大杠前麵,笑容甜美:“何大哥,我還沒坐過你的車呢。”
何書倫沒有看江君蘭,隻對薑曼寧笑了笑。
他等薑曼寧坐穩後才跨上車,將薑曼寧環繞在懷中,甚至還抬起一隻手,細心地幫她把吹亂的頭發別到耳後。
然後,他隻對江君蘭說了句:“君蘭,既然你不想坐自行車,那你就自己走過去吧。”
說完,何書倫一蹬腳蹬,車輪碾過薄冰,載著薑曼寧,頭也不回地走了。
江君蘭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忽然想起有一年冬天,也是這樣下著雪。
何書倫把他的軍大衣脫下來,嚴嚴實實地裹在她身上:“我的君蘭是讀書人,金貴著呢,半點都凍不得。”
江君蘭獨自走在去國營飯店的半路上,寒風透過廉價的棉服鑽進骨頭縫裏,冷得她渾身發抖。
等她終於挪到飯店時,裏麵已經觥籌交錯,熱鬧非凡。
江君蘭一眼便看見,何書倫正和薑曼寧坐在一起,笑著為她盛飯添菜。
而她卻站在門口,狼狽不堪得像個笑話。
其他幹部的愛人指著她竊竊私語:
“那不是何副廠長的愛人嗎?怎麼站那兒啊?”
“誰知道呢,你看他跟那個什麼鄉下來的親戚坐一起,親熱得很嘞。”
“嘖,當初他可是把人捧在手心裏疼的,這才幾年。男人啊……”
她們說話時並不避人,江君蘭被她們議論得麵紅耳赤,手足無措。
因為何書倫多帶了一個人的緣故,主桌上根本沒有給江君蘭留位置。
伴隨著腹部的絞痛越來越劇烈,她死死咬牙忍住,沉默著找了旁邊一張沒人坐的小桌子坐下。
酒過三巡,宴會到了最高潮。
陳廠長紅光滿麵地正式宣布了自己即將升職調任的消息,並且毫不掩飾對何書倫的欣賞。
何書倫激動得滿臉通紅,卻還強裝著矜持,說了幾句謙虛的客套話。
客人們也都很懂行地紛紛上前送禮。
輪到何書倫時,薑曼寧拎著一個盒子,滿臉笑容地走上前。
“陳伯伯,這是何大哥特意為您準備的,希望您能喜歡。”
陳廠長笑著接過,隨手打開。
飯盒打開的瞬間,一股酸餿的臭味彌漫開來。
盒裏放著的,赫然是一碗已經變質了的野菜糊糊。
陳廠長的笑容瞬間凝固在臉上。
所有人都知道,陳廠長早年被人汙蔑作風不良被下放,吃糠咽菜還險些殘疾,最忌諱的就是這段日子。
這碗飯無異於當眾揭開他的傷疤。
“何書倫!”陳廠長抬手掀翻盒子,“你這是什麼意思?羞辱我嗎?!”
薑曼寧梗著脖子,不知死活地:“陳伯伯,憶苦思甜嘛,您現在是大領導了,更不能忘了以前的苦日子!何大哥也是想讓您不要忘本啊!”
“你……!”廠長被薑曼寧氣得手抖,又覺得和她生氣掉價,就把矛頭指向何書倫,“我如此栽培你,你就這麼對我?!”
何書倫剛要起身解釋,然而話未出口,薑曼寧就一把摟住他的胳膊,梗著脖子看向陳廠長:“陳伯伯,不管怎麼樣,您作為領導就不能這麼小心眼!您這樣公然為難何大哥,以後肯定沒法好好領導下屬!”
陳廠長的胸口劇烈起伏,半晌,他從牙縫裏擠出一聲短促的冷笑:“好一個不能為難你!何書倫,你今天必須給我個解釋,不然我就當從沒看中過你這頭白眼狼!你這個表妹也不用在廠子裏呆了!”
薑曼寧沒想到自己會因為一句話就丟掉工作,情急之下,她突然抬手指向江君蘭:
“領導!飯是江君蘭準備的!她告訴我您最喜歡這個!”
江君蘭沒想到她會忽然發難,不敢置信地瞪大眼:“胡說!家裏都是你做主,跟我有什麼關係!”
“就是你!你嫉妒何大哥對我好,想害我!”薑曼寧哭喊著顛倒黑白,“我一個農村來的什麼都不懂,如果不是你,我怎麼會犯這種錯!”
“夠了!”陳廠長不耐煩地打斷,死死盯住何書倫,“何書倫,你來說!”
整個飯店瞬間安靜下來。
何書倫沉默著,額角青筋暴起。
最後他抬頭麵帶愧色的說:
“對不起廠長,是我沒有管教好君蘭,請您原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