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歡,醒醒。”熟悉的男聲將意識拉回,沈清歡的眼睫顫動了幾下,才緩緩聚焦。
水晶吊燈的光線刺得她眼睛微微發疼,身下是柔軟昂貴的床鋪,與閣樓裏冰冷粗糙的地板天差地別。
顧嶼洲的麵容在她上方,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擔憂和放鬆。他溫熱的手掌正覆在她的額頭上。
“醒了就好。”他語氣溫和,帶著歉疚,“對不起,清歡,我沒想到閣樓裏麵會有老鼠,你現在好點了嗎?”
“是不是嚇壞你了?手還疼嗎?”他話語輕柔,仿佛之前的冷酷命令從未發生過。
沈清歡喉嚨幹澀,發不出聲音,隻是本能地想將那隻被咬傷的手臂藏起來。
顧嶼洲卻輕輕握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不容掙脫,仔細查看了那片已經過處理的傷口,指尖在她手背上憐惜地摩挲了一下。
“是我的錯,”他再次道歉,語氣誠懇,“還有沈伯父的身後事,我一直放在心上。放心,我會給他安排最體麵的葬禮,讓他風風光光地走。”
沈清歡眼中猛地燃起一絲微弱的希冀,看向他。
顧嶼洲微微一笑。
道歉後他自認為事情翻篇,自然將話鋒一轉,再次提起了他自認虧待的夏晚梔。
“隻是,大師說了,梔梔這次受驚過度,魂魄不穩。需要傷害她的人抄寫的血經焚燒祭奠,才能為她安神祈福。”
他微微傾身,靠得更近,聲音溫柔得能滴出水來:“清歡,為你父親能早日入土為安,也為梔梔能早日康複,抄一部經書吧。用你的血。”
他拿起床頭櫃上早已準備好的經書,輕輕放在她身側的床褥上。
“乖乖抄完,嗯?”
他拍了拍她的臉頰,動作親昵,眼神裏卻是一片溫柔的強製,“葬禮的事,我立刻讓人去辦。為了你父親,你也願意的,對嗎?”
沈清歡一瞬間真的被顧嶼洲的無恥驚愕了。
這些日子的行為舉止她已知曉他的真正麵目,可每每,總能刷新她對他認知的下線。
原來,突然的關心,提及父親的葬禮,全都是為了夏晚梔。
“顧嶼洲,你看不見嗎?我現在的模樣。”
沈清歡嗓音嘶啞,似杜鵑啼血,唇瓣上是從未有過的幹裂。
顧嶼洲看似溫和,實則,她自昨夜失去意識,直至如今,連一口水都不曾讓她喝。
沈清歡抬起手臂,手肘以下的位置,大片的紅色瘢痕,密密麻麻的血洞,結上厚厚的紫紅色痂。
連一塊正常膚色的肌膚都難以找到。
顧嶼洲嘴角扯出一抹殘忍的笑,“沈伯父的事情,你一定很想處理吧?”
沈清歡眼眶通紅,欲哭卻已然無淚,“你讓我為殺父仇人做了那麼多,我已忍受,可如今甚至要為她祈福嗎?我再拒絕你是不是還要像昨晚那般,讓保鏢押我去做。”
“清歡,乖乖的,等梔梔身體徹底恢複,我找個人照顧她,我們還是可以和從前一樣。”顧嶼洲不忍地閉上眼,打開門退了出去。
他平靜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快抄吧,這個經書,必須你親筆及時抄完,沈伯父可能也等不了你太久了。”
聲音愈來愈遠,再次開門,進來的是噩夢一般的容顏,是昨晚的保鏢。
他們再次盡職的站在她的身前,平靜的催促,“夫人,別耽誤時間了,抄經書要用的時間很長,先生說了,這個經書,必須用你的血來寫。”
從白日到黑夜,那是她經曆過最漫長的時間,一分一秒,都充斥著流逝血液的痛。
十指連心,從心口奔湧至指尖流出的血液皆是鮮紅,如那日父親身下綻開的血色花瓣,血腥,妖豔。
滿目具是惹眼的紅,紙頁上,床單上,一滴滴鮮紅,綻開了細碎的小花。
再忍忍,父親的死,絕對不會就此結束的。
沈清歡攥這筆,一字一句寫的認真。
直至天亮,清晨時分,主臥裏傳來夏晚梔清快的笑聲:“哥哥,這個經書真的有用,我現在好多了。”
晨光穿過窗簾縫隙,在滿是血汙的床單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沈清歡攥筆的手早已麻木,指尖凝固的血痂將筆杆死死黏住, 視線裏最後一個字落下,她眼前一黑,終於再度陷入昏迷。
沾滿血漬的筆也從手心滑落,將血跡塗滿地麵。
一牆之隔,是截然不同的兩處光景。
“哥哥,既然清歡姐這麼誠懇的替我祈福了,那麼就幫伯父辦葬禮吧。”
屋外夏晚梔牽著顧嶼洲撒嬌,“隻是......隻是我還是有點害怕,葬禮期間你陪我回家好不好。”
“梔梔,你真好。”顧嶼洲攬著夏晚梔的肩輕拍,“當然可以了,剛好很久沒回去看看了。”
方才聲音還甜如蜜糖,話一轉,又變得冷淡低沉,他吩咐:“夫人醒來後別讓她打擾到梔梔,看好她。”
沈清歡再度清醒,終於是自然醒。
精神恢複了些許,其餘兩人尋不見蹤影,沈清歡也沒多加在意。她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先是遺書,她登上信息999+的賬號,不理會一直彈出信息的後台,隻自顧自的編輯。
「我是沈清歡。不出意外的話,當你們看見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死了......」
將內容設置好發布時間,定時在一個月之後,而恰巧,正是沈清歡與顧嶼洲的結婚紀念日,真是巧合。
沈清歡輕笑一聲,又接著之後處理遺產,將遺產細致安排處理出具文件,大部捐贈,小部分留給了照看她成長的管家爺爺。又將文件傳給家族信托基金管理人。
最終,隻需要處理父親的最後的身後事,葬禮了。
沈清歡長歎一口氣,整個人窩進辦公椅內。她好想好好休息一下,可是不行,她全部的謀略還未完結,大仇未報,她不敢輕易懈怠。
時至今日,她依舊未曾真正接受父親的離去。
門外傳來沉穩有力的敲擊聲。
“進。”
是顧嶼洲特聘的保鏢,“先生說經書抄的可以,之前承諾的葬禮,已經幫您籌辦了。還有,這個不要弄的人盡皆知,影響到夏小姐。”
保鏢通知過後直接退離房間。
沈清歡點著頭,大笑著,宛若一個真正瘋子。
承諾,再怎麼履行。顧嶼洲,你不會以為真的可以回到你所說的什麼曾經吧?
曾經的你對我是百般的憐惜,連文件簽字的勞累,你都給我按揉腕部,說我受累,現如今整夜的抄寫,也隻是為了逗另一個女人的欣喜。
怎麼可能和從前一樣?
最後一絲愛意已被磨滅,再添增的,不過是徒勞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