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喂狗二字，將兩人之間僅存的父女情轟得蕩然無存。

謝長樂抬頭，迎著燭光她看不清謝雲的神色。

“陛下既然早有此打算，那民女願意的用命換取皇兄自由！”

“你沒資格跟朕談條件。”

謝長樂被轟出宮，冰天雪地中，她跪在登聞鼓前，一遍遍敲擊。

“民女狀告當朝天子不辨忠奸，濫罰良臣！”

沉悶的鼓聲仿若她的心跳，越來越緩慢。

沒有人驅趕她，也沒有人理會她。

恍惚間，謝長樂覺得老國師說得也沒錯，自己的確是天煞孤星。

寒冷不斷侵蝕著她的意識，她隻覺眼前越來越黑。

可她不能停，兄長還在牢獄忍受痛苦，她若停下，有誰能為他伸冤？

她死不足惜，可兄長不該為此斷送餘生。

翌日天色微明，官員陸續前去上朝。

“公主敲了一天一夜，陛下還是不肯見？”

“陛下下令，讓她愛敲就敲，誰也不準理會。”

聽著朝臣的議論，謝長樂再也支撐不住，身體不受控製向後倒去。

下一刻，整個人落入溫暖懷抱中。

是晏塵空。

“大皇子已被釋放，此刻人已在馬車中。”

這話仿佛一劑猛藥，使我瞬間眼前清明。

晏塵空眸光無波無瀾，可謝長樂明白，是他救出了兄長。

她重重朝他鞠了一躬，轉身跌跌撞撞奔向馬車。

馬車旁，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

謝長樂瞬間紅了眼眶。

“皇兄！”

記憶中，謝有歸意氣風發，無論何種境地總能將她和姐姐護在身後。

可，現在，男人渾身是血，麵頰凹陷，肩頭堅硬的骨頭頂起單薄的衣物，像是一具骨頭架子。

謝長樂撲進謝有歸懷中，泣不成聲。

謝有歸溫柔拭去少女淚水。

“長樂不哭，哥哥回家了。”

男人冰涼的指節瘦的隻剩骨頭，連淚水都掛不住。

他拿過謝長樂手中玉連環，摩挲上麵血痕，將三塊玉連環拚合，戴在她身上。

“哥哥，往後所思所想不必再考慮我了，你要為自己而活。”謝長樂想將屬於謝有歸的玉連環送回男人手中，謝有歸卻搖搖頭，小心翼翼地將少女淩亂的發絲束好。

“我與皇帝已經達成協議，暫時不會娶聖女為妻，你帶大皇子回公主府安心養傷。”身後，是晏塵空清冷的聲線。

謝長樂微微一怔，尚未來得及回應，晏塵空卻已走遠。

謝長樂回頭，卻見謝有歸笑意溫柔，一雙手摩挲過她的頭發。

“長樂的頭發亂了，皇兄給你梳個發髻可好？”

謝長樂眼眶微紅，重重點頭。

她坐在車架上，淩亂的發絲被男人一點點理順。

“小時候，你總愛四處亂跑，上午才梳好的頭發不到中午就亂成一團，母後說你是個調皮鬼，但還是會幫你重新梳頭，有一次，你說你心疼母後，吵著要我給你梳，最後給你梳了個四不像，你哭了好久。”謝有歸絮絮回憶。

“母後總說我是個天生習武的料子，給我尋了一匹小馬，你說你將來也要學厲害的招數，那些人就不敢再說你是天煞孤星，央著我帶你去騎馬，教你武功，結果你剛上馬就被顛了下來，摔了個狗啃泥。”

“有時候我在想，如果我們不是皇家血脈，隻是普普通通的百姓，沒有那麼多人在意，沒有牽動全身的責任，或許，我們會比現在幸福很多。”

謝長樂眼淚一顆一顆往下落。

她感受到，身後也有一滴滴溫熱的液體落在肩頭。

“皇兄，你會幸福的。”

謝長樂回頭，想替皇兄拭去眼淚。

一股血腥味卻陡然撞入鼻腔。

“皇兄！”

她猛地轉頭，卻見謝有歸吐出一口黑血，跌在她懷裏。

血液順著下顎滴落，謝長樂這才發覺，剛才落在肩頭哪裏是什麼淚水，分明是謝有歸的血！

“皇兄我帶你去找大夫好不好！公主府裏還有很多藥！我們回家，現在就回家！”

謝長樂慌了神。

謝有歸卻握住了她的手，有什麼東西，被塞進了她的掌心。

謝長樂來不及查看，淚水決堤。

“皇兄你不是答應過我，要一直一直保護長樂的嗎？”

“長樂和你一起離開皇城，去什麼地方都好！別丟下長樂！”

謝有歸眼角淌出一行清淚，抬手蒙住了她的眼睛。

“長樂，別看。”

“皇兄不能再保護你了，你要學會自己保護自己。”

“你從來都不是什麼天煞孤星。”

男人的聲音越來越輕。

終於，那隻捂住謝長樂眼睛的手無力垂下。

謝有歸死了。

姐姐和兄長的相繼去世，讓謝長樂再也忍不住崩潰大哭。

耳邊，猶如催命魔咒般的預言再度響起。

“大家知道長樂公主的長兄為何而死嗎？”

“老師，我知道！長樂公主的哥哥在盜取秘寶當夜被毒箭刺穿胸口，隻剩七日可活，他與公主相見之日，便是他身隕之時。”

“那公主真的是天煞孤星嗎？”

“當然不是，大皇子身故之前，曾留下一封密信，直指公主天煞孤星乃哀宗一手策劃，甚至當年妖後自焚也是哀宗手筆。隻因西夏國力低微，局勢不穩，而妖後雖與哀宗年少情深，但身份低微，無法給予哀宗幫助，加之憶安公主誕生祥瑞之兆，妖後地位穩固，哀宗才如此設計，好將後位拱手他人。”

謝長樂攤開掌心，焦急地打開謝有歸臨終前交給她的密信。

隻看了一行，一股惡寒直衝天靈蓋。

竟然是真的！

母後的死竟真的有父皇的手筆！

謝長樂以為，是自己天煞孤星，父皇才對母後生厭，連帶著也不喜歡她們兄妹三人。

卻沒想到，從始至終，她們母子隻是父皇為了爭奪權利的棄子。

難怪昔年母後過世，父皇便匆匆立那個女人為後。

不是情根深種，也不是局勢所迫，而是早有預謀。

難怪，皇兄臨死之前，會說她從來都不是天煞孤星。

難怪，父皇僅因為皇兄頂嘴就將人發落進地牢。

滔天的悲愴讓謝長樂眼前一黑，倒在雪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