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目光,或驚怒、或擔憂、或純粹看熱鬧,都聚焦在了那小小的身影上。
空氣粘稠得仿佛凝固的鉛塊。
葉瀾被這巨大的壓力籠罩著,小小的身體微微繃緊,但臉上卻未見慌亂。
她感受到蘇晚手指的冰冷和顫抖,反過來緊緊握了一下,像是在傳遞力量。
她沒有看那些憤怒的重臣,那雙黑亮的眼睛隻定定地看著“顧昭”,仿佛確認了他是唯一能接受這荒謬“獻策”的對象。
“糧,”葉瀾的聲音因緊張和久病有些嘶啞,音量不大,卻在落針可聞的殿內異常清晰,帶著一種不容忽視的穿透力,“糧在何處劫的?劫糧者是誰的人?盤踞何處?可曾查出?當地大賈豪強可有存糧?其與盜匪、官府關係如何?宣府周圍州府糧倉可有存餘?”
她語速不疾不徐,一連串的問題卻像連珠炮一樣砸了出來,每一個問題都直指解決軍糧危機的核心線索——情報與資源調動。
這絕非一個懵懂孩童能提出的,更不是一個深宮卑微宮女該知曉的思維方式!
滿殿皆驚!
就連剛剛怒不可遏的魏桓也瞪圓了眼睛,下意識地開始順著她提出的思路去思考。
魏桓更是下意識地皺眉沉吟:“劫糧點報在虎頭澗,那裏地勢險要......盜匪身份還未明,行蹤飄忽......當地商戶......豐州通判張汝謙似乎與潞州糧商王四海過從甚密......”
連旁邊的吏部尚書顧延之都捋著胡須,眼中精光一閃而過,看向葉瀾的目光不再是純粹的輕視,而是帶上了一絲難以置信的探究。
蕭徹眼中的興味迅速被一種更深沉的、冰錐般的銳利取代。
那些問題都是追問核心的切口,絕不隻是巧合或者膽大妄為!
他看著眼前這個麵黃肌瘦、卻有著遠超同齡人甚至遠超許多朝臣冷靜和思考深度的“女兒”,心底那絲嘲弄的惡意瞬間被強烈的好奇和冰冷的警惕取代。
她不是妄言。
她是真的......在思考?甚至試圖以她的方式......幹涉?
這個認知讓蕭徹感到一種怪異的、帶著危險電流的興奮。
他看著那張蒼白、寫滿倔強的小臉,仿佛看到了一隻不自量力卻又異常有趣的幼獸,正在向雄踞食物鏈頂端的猛獸齜牙挑釁。
而這隻幼獸......身上似乎還流淌著他的血。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蕭徹忽然低低地笑了起來,那笑聲在這寂靜的殿內顯得格外突兀和詭異。
他慢慢直起身,目光從葉瀾臉上移開,掃過一眾表情各異的重臣,最後落在兵部尚書的臉上。
“魏大人。”他開口,聲音恢複了那種平淡無波的太監腔調,卻讓聽者無端感到一股寒氣,“奴才覺得,這小宮女的話,倒也有幾分道理。”
兵部尚書麵部扭曲,強控自己才沒做出行禮的動作,隻繃緊身子輕輕頷首:“是。”
“至於你......”蕭徹的目光重新落回葉瀾身上,帶著一種上位者評定棋子的玩味,慢條斯理地說道,“膽大包天,驚擾朝會。德公公,帶下去......抄寫《千字文》百遍,不抄完,不許吃飯。”
與其說是懲罰,不如說是一種,觀察期的圈禁。
“謝顧大人。”葉瀾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掩蓋住了眼底的情緒,小臉上看不出喜怒,隻有一片近乎死寂的平靜。
紀德明趕緊上前,小心翼翼地請走這對母女。
走出上書房大門,迎麵寒風凜冽,蘇晚才驚覺自己後背早已被冷汗浸透,心臟仍在胸腔裏狂跳不止。
她低頭看著身邊的葉瀾,眼神複雜到了極點——剛才那一幕太過驚心動魄,她現在腦子都是懵的。
葉瀾卻在踏出門檻的瞬間,嘴角極其細微地向上勾了一下,轉瞬即逝。
“太危險了......”
坐在書案前,幫著一起抄千字文的蘇晚忍不住又感歎道,“葉總,咱們還是慢慢來吧?”
“慢不了。”葉瀾兩隻手一起寫著字,嘴裏還說著,“之前要送來毒藥的人還在紫宸殿,要在他察覺到之前站穩腳跟。”
蘇晚也明白這個道理,但是......
她微微蹙眉:“那顧昭喜怒不定的,怎麼看都不像個好人......”
沒有好人會把“杖斃”掛在嘴上吧!
而且總是喜歡嚇唬小孩子,惡劣的很。
葉瀾也輕輕歎了口氣:“沒辦法,咱們現在能找到的、最有力的同盟,就是她。”
蘇晚聽到這話,卻停下了手中的毛筆。
她思索了片刻:“我今兒聽殿中的小宮女說,皇貴妃和幾位貴妃都會常來紫宸殿送些吃食......”
“不若,我找個機會接觸她們一下?”
相比較葉瀾的工作,蘇晚這個廊下打掃可謂是進可攻退可守。
就像今天這般,葉瀾遇到狀況,蘇晚在廊下也能聽到。
而外麵發生什麼,她們這些常常守在廊下的宮女,亦能看到。
蘇晚繼續說道:“皇貴妃和兩位貴妃,還有那麼多妃、嬪,總不可能全都對原身是敵意的吧?”
葉瀾也有些猶豫:“她們萬一認出你......”
“我已經喬裝打扮,而且那些人從前也隻是讓下麵人傳話,應該不太能認得出吧。”蘇晚思索著,又與葉瀾保證,“我會小心。”
葉瀾到底還是點了點頭。
也是上書房生存環境太惡劣,顧昭又總讓人覺得不靠譜。
多了解一下後宮的情況,對現在的她們也很有必要。
交流完今天的收獲,兩人又埋頭狂抄起來。
此時蘇晚就不禁感謝葉瀾從前對自己的要求了,她寫的一手好毛筆字,從前在拍戲的時候多有用處,現在穿書了——
也是很有用的。
不然,一百遍千字文,是人能抄完的麼?
兩人奮筆疾書到大半夜才寫完。
蘇晚端來給葉瀾的藥,看著她喝完躺在床上,臉上略有些欣喜:“其實現在已經很好了,葉總,你這個身體的病在好轉,咱們有吃有住,不冷不餓。”
“一切都在變好呢,葉總。”
葉瀾輕輕“嗯”了一聲,像是保證,又像是期望似的說道:“以後會更好的。”
“嗯!”蘇晚用力點頭。
——然後兩人都在大半夜被人推醒了。
看到“顧昭”大馬金刀的坐在她們床邊,蘇晚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我竟然夢到這個人了......可怕,要不要起來重新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