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醒來喚人,方得知穆朝子時回了府,寅時又入了宮。
梳洗好又百無聊賴地在曲水亭撫琴。
昨夜下雪,北風卷著瓊花鑽入狐裘。
手冷的僵硬,嘔啞糟咂難以入耳。
「幹娘,兒子給您請安。」
聞言,抬頭。
是季秋。
穆朝一手扶持進監內的秉筆太監近來已甚少出入穆府了。
季秋搓著手,笑得諂媚。
「幹娘一曲隻可天上有,兒子能聽著一回已是福氣。」
我啞笑,指著一旁炭火上烤著的茶壺。
客氣道:「季公公來了,喝杯茶再走吧。」
「兒子謝幹娘賞賜。」
季秋坐了下來,賊目滴了咕嚕的亂轉。
我素來不喜這些太監喊我幹娘,偏偏這季秋喊得最親,最叫我不適。
「城南胭脂鋪出了上好的雪花膏,深得宮裏貴人喜愛。」
「兒子瞧幹娘這手上被琴弦磨出了細小的口子,幹爹也不心疼,改明兒子叫人送到府上。」
我顰眉微皺。
眸光移至假山上嘰喳的麻雀。
「季公公此番與我總歸不是講這些吧?」
季秋放下茶盞,與我挨得近了些。
「幹娘聰慧,隻是皇上賞賜了兒子兩顆高麗進貢的北珠,粒粒飽滿,光澤晶瑩剔透。兒子想著給幹娘送來就是做個簪子也是搶眼。」
從懷裏掏出一個錦盒,裏麵盛著兩顆北珠安靜得如綢緞般綿延。
我素來不喜這些,也總是一根杉木簪子挽著青絲。
別開身子,我推脫道:
「你瞧著府上可曾缺過什麼?季公公有了這樣的好東西還是留著打點才是。」
季秋也不惱,將錦盒湊到我的眼前。
「幹娘見得是尋常的南珠,這北珠太後娘娘所喜,昔日若是幹爹得了這稀罕也要送去給李氏的。」
又是太後?
我瞥了一眼季秋眼底的虛實。
季秋神色自若,眸子漆黑,嘴角還噙著笑意。
我冷地縮了縮狐裘。
「即使如此,你應當順遂李太後的心意,送與我又能有什麼好處?」
季秋忽地抓緊了我的手,向他靠攏。
「幹爹疼那李太後,兒子自然要疼幹娘。」
「放手!」
我遂拉回,猛地起身。
還在穆府,這季秋也是太囂張了些。
「季秋你是瘋了還是怎的,這話傳到九千歲耳朵裏便將你滿嘴狗牙打碎咽進肚子!」
指尖指著季秋的鼻子,又向後退了幾步。
府裏遍布錦衣衛和東廠的人,季秋這是不想活了?
季秋貪婪地嗅著指頭,那副沉醉模樣令人生厭。
「皇上剛叫本監代領錦衣衛,穆朝那廝能奈我何?」
我倒吸了一口涼氣。
繡帕攥得緊實與手指糾纏。
錦衣衛和東廠從來都是穆朝領著,這小皇帝竟下手分了他的權?
穆朝不是犧牲色相入宮侍候太後了嗎?
到底是明哲保身交的權還是成了棄子,這些想法一股腦湧進我的腦海。
見我不作聲,季秋變本加厲。
「本監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是念著幹娘可憐,怕你日後寡居才想著收繼。」
好一個厚顏無恥。
這是找黑瞎子算卦占著自己穩贏?
我仰頭對視上季秋,一字一語冷冷淡淡:
「九千歲忠於皇上從未有過二心,相信皇上太後自有論斷,哪用得著你在這裏判人生死?」
「掌著錦衣衛又如何,錦衣衛是皇上的,又不是你季秋一人私產,什麼時候由著你炫耀了?」
季秋鷹鼻鷂眼擠在一團,臉上寫滿了晦暗難明。
堵得他啞口無言。
半晌,他將涼透的茶盞一飲而盡。
「幹娘說的是,希望在我榻上你嘴還能像今兒這麼硬。」
轉身離去。
身後的大氅拖曳著腳下,靜謐的雪地不見腳印。
直至不見影子,我拍了拍胸口。
惡心。
也不知穆朝可知他的幹兒有這豺狼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