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哀莫大於心死。
雲茯苓伏在冷硬金磚地,透骨寒意竟不及心頭萬分之一冷。
老嬤嬤見她半晌不動,冷笑擲下竹帚:“深秋庭前落葉多,即刻掃淨。每日為雲大小姐誦經祈福,更不可怠慢。”
眾人腳步聲漸遠。
她忍痛撐起身,重新披上灰撲撲禪衣。
蕭北承曾說她穿禪衣焚香誦經,道梵音清心,佛前的她最潔淨。
如今才恍然。
他哪是說佛法清淨?
不過要借她這雙手,跪破蒲團、敲穿木魚,為他真正放在心上的人,求一世平安。
哪怕將她錮東宮,也要她日日準時虔誠,為雲詩音叩首祝禱。
可明明蕭北承,最是嗤笑神佛之人。
庭院裏,銀杏葉落得紛亂。
雲茯苓握掃帚,望滿樹枯黃出神。
幾個小宮女靠廊下吃月餅閑談,聲音清晰飄來:
“殿下對雲大小姐極體貼,一聽她咳嗽,立馬推了今日所有政務,召全太醫院診治。”
“何止!聽說殿下曾親自冒險,深入雪山之巔,隻為給雲大小姐采千年雪蓮調理身子。”
“殿下說,雲大小姐是他此生唯一摯愛,值得世上萬千寵愛!”
一字一句,如淬毒刀子,狠狠紮進雲茯苓心口。
京城誰人不知,太子勤政愛民。
往日無論私事多忙,即便抱病,也強撐上朝理政。
而今,雲詩音僅幾聲咳嗽,他便能為她拋下政務。
他,竟愛她至此?
一陣冷風過,銀杏葉撲簌簌落,滿目蕭瑟。
雲茯苓麻木揮掃帚,不一會兒,凍得四肢僵硬。
婢女小薇端簡陋飯食進門,見她瑟縮掃雪,眼圈瞬間紅,衝過來奪掃帚:“小姐,這些粗活我來,您回屋歇著。”
雲茯苓搖頭,腰間被木棍捅傷的痛未消,稍動便渾身發顫。
小薇見她慘白還做這些,心裏難受,嘴上沒了顧忌:“都怪大小姐!要不是她,您也不必吃這麼多苦,連太子也......”
“別說了。”雲茯苓輕聲打斷,低頭掩住咳嗽。
小薇趕緊攙她坐下:“我看大小姐就是裝病!什麼身弱,她分明好得很,昨日還能在園賞菊吃蟹。”
心疼脫下自己單薄外衫,硬給雲茯苓披上。
雲茯苓終覺一絲暖意,回頭卻見小薇衣衫更單,雙手凍得紅腫開裂。
鼻尖一酸,將外衣展開一半裹住小薇:“是我連累你受苦。”
小薇抹眼淚:“奴婢不苦,能跟小姐身邊,心甘情願。”
雲茯苓握緊她冰涼的手,聲音輕卻堅定:“總有一日,我定帶你離開這牢籠。”
小薇眼中驟然泛光彩,用力點頭。
院外突然傳來環佩叮咚。
抬眼望去,一片奪目華光逼近。
雲詩音頭戴金簪點翠,身披緋紅錦繡宮裝,由侍女小心攙扶,弱柳扶風走來,更顯楚楚動人。
小薇立刻警惕擋雲茯苓身前。
雲詩音的侍女翻白眼,朝雲茯苓揚聲:“我家小姐心善,念你在此淒清,又逢中秋,特賞你雲府秘製五仁月餅,解你思家之苦。”
小薇急忙開口:“大小姐見諒,我家姑娘從不食月餅,怕無福消受。”
“哪來的賤婢,也敢插話!”
小薇未反應,那侍女已上前,掄圓胳膊——
“啪!”
脆響落,小薇臉上瞬間浮血紅指印,嘴角溢血絲。
“小薇!”
雲茯苓想護她,卻被侍女一把掀開,額頭重重磕石階,頓時破口流血。
侍女再度抬手。
巴掌接連落下,小薇的嗚咽碎在風裏,漸成含糊痛苦呻吟。
雲茯苓顧不得頭上傷口,連連哀求:“姐姐!都是我的錯,與她無關!求您高抬貴手,放過小薇!”
雲詩音卻隻垂眸,悠然撫袖口金線刺繡,眉眼無波。
情急下,雲茯苓脫口:“姐姐如今縱容惡奴行凶,若傳出去,怕於您清譽有損!”
此話出,雲詩音終於抬眼看她。
“誰敢妄議詩音!”清潤卻含威嚴的嗓音驟然響,砸入眾人耳。
雲茯苓猛地回頭。
蕭北承不知何時立廊下,目光冰冷如刃。
他像看陌生人般掃過她額上傷口,徑直走向雲詩音,執她手,語氣瞬間溫柔:“天寒地凍,你身子弱,不該來這種地方。”
雲詩音柔柔笑:“無礙,我隻憐惜妹妹獨自在外多年,想來瞧她過得好不好。”
一旁侍女立刻搶著抱屈:“殿下明鑒!我家小姐好心給二小姐送月餅,她卻不由分說辱罵大小姐!您可要為大小姐做主!”
蕭北承目光落那盒月餅上,沉默。
雲茯苓暗中攥緊掌心。
他知她對花生致命過敏。若還有半分憐惜,便不該信一麵之詞。
可下一秒,便知自己錯。
蕭北承語氣淡漠無情:“既如此,便喂她吃下去,才不枉詩音一番心意。”
轉瞬間。
雲茯苓已被宮人死死按住,強行撬嘴塞月餅!
不過片刻,裸露皮膚泛大片恐怖紅疹。
她呼吸艱難,喉間猛地嗆出大口鮮血。
眾人嚇一跳。
蕭北承眉頭皺,下意識欲上前。
雲詩音卻適時軟倒他懷中,痛心疾首:“殿下,妹妹向來身體強健,怎會因一個月餅吐血?莫非......她仍怨我,故意裝病要我擔惡毒名聲?”
此話出,蕭北承立刻拋雲茯苓腦後。
他心疼打橫抱起雲詩音:“別怕,孤自會處置妥當,斷不讓你聲名有損。”
扔下滿地狼藉和吐血的雲茯苓,轉身就走。
臨走前,還在她碎裂心上再捅一刀:“傳令下去,不許太醫為雲茯苓診治。她既喜歡裝病,便讓她好好嘗,硬挨病痛是什麼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