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寫本,是程意青最不願讓別人碰的東西。
她把它藏在衣櫃底層一個舊鐵盒裏,每頁都用透明文件套包著,紙張泛黃,邊角起卷,聞起來有淡淡的墨香和老木頭味,那是她父親留下的最後一份痕跡。
她小時候常趴在父親腿上看他畫畫,畫裏有一棵棵歪歪扭扭的樹、一盞盞斜斜的小燈塔,還有一隻畫風稚拙的蝴蝶。父親笑說:“你以後就是它,越飛越遠。”
自從父親去世後,每當她快要撐不住時,就會拿出速寫本,一頁頁翻著,它不是什麼藝術品,隻是一份隻屬於她的回憶。
所以,當她推開房門、看見速寫本被丟在地上、封麵撕裂開一道口子的時候,她的大腦,一瞬間像是短路了。
“這誰動的?”她聲音啞得發抖,視線迅速掃過淩亂的地板,還有地上被撕成幾瓣的畫頁。
徐知棠倚在床邊的椅子上,正拿著一支眉筆照鏡子補妝,聽見聲音,她微微一笑,“姐姐是說那個舊畫冊?哦,我看那紙都發黴了,就幫你清理掉了。”
“清理掉了?”程意青機械地重複著。
“對啊,不就是些老紙嘛,還占那麼大地方。”
“你撕了它?”她的聲音像是從喉嚨裏刮出來的。
“也沒故意撕,是不小心,你幹嘛這麼激動?”徐知棠起身,像是受了委屈似的,“我隻是想幫你整理,結果你現在怪我了?”
程意青顫抖著俯身,把地上的碎紙一張張撿起來,那是父親畫她第一次過生日的草圖,畫裏她穿著紙皇冠,手裏拿著氣球,父親在背後寫了句:“我的小太陽,永遠不要熄滅。”
這一刻,她的胸腔仿佛炸裂,壓抑太久的情緒終於潰堤而出。
“滾出去。”她啞聲說。
徐知棠一怔:“姐姐,你說什麼?”
“我說,滾出去!”她猛地站起,撕心裂肺地吼出來,聲音嘶啞。
房門被推開,母親衝進來把徐知棠護在身後,“意青,你冷靜點。”
程意青冷笑,眼淚突然湧出,“冷靜?媽,你也覺得我咄咄逼人,和外人欺負我,是吧?”
“我不是這個意思,”她母親退了一步,“我隻是怕你傷到知棠。”
徐知棠站在她背後,語氣軟弱:“我隻是想幫姐姐,她好像最近狀態不太好,真的不是故意的......”
“你別裝了!”程意青猛地轉身,手裏的紙還在往下掉,“你什麼都拿走了,工作,家人,房間,現在連我爸留給我的東西你都要奪走?”
她跪在地上,像拯救遺骸一樣撿起來那些紙,小心翼翼地拚湊在一起。
這天的事不知怎麼傳到了公司,大家都說她私下情緒不穩定不正常。
在眾目睽睽之下,她被帶進人事部會議室,程意青安靜地坐在椅子上,任憑對方拿著打印紙記錄員工心理健康評估,是否需要臨時停職觀察。
當秦姐說出建議她先停職觀察三天時,程意青笑了。
“觀察什麼?”
“考慮到你的狀態,公司擔心你對同事或項目產生影響。”秦姐停頓了一下,“你也需要時間冷靜。”
“好。”她點頭,“我冷靜。”
離開會議室時,她看到公告欄上還貼著對徐知棠的工作表彰。
她站了片刻,然後拎起自己的包,沒有告別任何人,獨自走向電梯間。
身後走廊亮堂,玻璃映出她孤獨的身影,像隻空殼。
速寫本可以被撕毀,回憶可以被埋葬,人也可以被勸離得毫無聲響。
她腳步沉重,隻覺得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