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終於明白了,他們真正在意的,從來不是空調,也不是電費。
是那八千塊錢。
在他們眼中,我的錢,就是家裏的錢。
而家裏的錢,最終都應該,也必須,花在弟弟身上。
我花八千塊錢給他們改善生活,在他們看來,這是一種背叛,一種對我弟弟未來資源的侵占。
他們怕我花了這筆錢,就不會再心甘情願地掏錢為弟弟的“蘋果全家桶”買單了。
我的手還保持著想去開遙控器的姿勢,指尖卻冰涼一片。
爸爸坐在一旁,沉默地抽著煙,煙霧繚繞中,他的表情模糊不清,但我知道,這沉默就是一種認同。
「爸,」我的聲音有些發幹,「你也覺得,這八千塊錢,我應該留著給弟弟買電腦?」
他磕了磕煙灰,避開我的視線:「你弟弟是男孩,是家裏的頂梁柱,以後要給我們養老送終的。他上大學,是家裏頭等大事,不能馬虎。」
這句話像一把生了鏽的鑰匙,猛地撬開了我記憶的匣子。
我想起我考上大學那年,家裏的氣氛也是這樣。爸媽拿著錄取通知書,臉上沒有喜悅,隻有化不開的愁雲。
「女孩子讀那麼多書幹什麼?早晚要嫁人的。」我媽當著親戚的麵唉聲歎氣,「這學費可怎麼辦啊。」
最後,我的學費是靠著國家助學貸款和自己暑假打工掙來的。而四年後弟弟高考,還沒出成績,爸媽就已經把十幾萬的學金和生活費,單獨存在了一張卡裏,交到了弟弟手上。
當時我媽說:「你弟弟是男孩子,出門在外不能讓人看扁了。」
「從小到大都是這樣。」
我的聲音裏帶著一絲自己都沒察覺到的顫抖.
「我的學費是貸款,弟弟的學費是全款。我上大學一個月生活費八百,你們覺得夠了。弟弟還沒上大學,你們就擔心他會受委屈。」
我爸猛地把煙頭摁進煙灰缸:「你胡說八道什麼!那時候家裏不是困難嗎?」
「困難?」
我掏出手機,點開通話記錄,「那前年你們舊房子拆遷,拿了三十萬補償款,怎麼沒想著先把我的助學貸款還了?那筆錢,你們不是說要留著給弟弟以後買房娶媳婦嗎?」
空調的待機燈幽幽地閃著,像一隻嘲諷的眼睛。
我媽終於繃不住了,站起來指著我:「你個白眼狼!我們養你這麼大,你現在翅找後賬來了?你弟弟是我們家的根!你花的每一分錢,都是在刨我們家的根!你懂不懂!」
我看著她因為激動而漲紅的臉,突然想起一件事。
大學畢業後第一年,我省吃儉用攢了三萬塊錢,轉給了我媽,說讓她和爸去檢查身體,買點好的補補。
後來我無意中發現,那筆錢一分沒動,原封不動地躺在弟弟的銀行卡裏。
我媽說:「你弟弟要學車,要社交,用錢的地方多著呢。」
「刨你們的根?」
我笑出了聲,然後當著他們的麵,劃開手機屏幕,撥通了那個我才存了兩天的號碼,「喂,你好,是XX家電的官方客服嗎?我想申請退貨......對,就是前天安裝的那台空調......訂單號是......對,七天無理由退貨。」
我爸媽都驚呆了,難以置信地看著我。
「你瘋了!」我媽第一個反應過來,衝過來想搶我的手機。
我後退一步,平靜地對著電話那頭說:「好的,麻煩你們盡快安排師傅上門拆機,謝謝。」
掛斷電話,屋子裏死一般的寂靜,隻有老舊窗機裏風扇葉片偶爾轉動的嘎吱聲。
「反正裝了你們也不開,」我看著他們倆,聲音輕得像一片羽毛,「不如退了,八千塊錢還能一分不少地退回來,正好,給弟弟買電腦。」
我媽張著嘴,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雞,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我爸氣得渾身發抖,指著我「你、你、你」了半天,也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我第一次發現,原來當我不試圖去理解他們、討好他們的時候,世界可以這麼清淨。3
師傅們上門拆機那天,家裏上演了一場鬧劇。
我媽先是一哭二鬧,坐在地上拍著大腿,說我不孝,說我存心要熱死他們兩個老的。
發現我無動於衷後,她又改變策略,開始攔著不讓師傅進門,說這是她家的東西,誰也別想搬走。
最後還是我報了警,在民警的協調下,師傅們才得以進屋。
我出示了我的付款記錄和身份證,證明了空調的所有權。
空調被拆下來,牆上留下幾個嶄新的螺絲孔,像一道醜陋的疤。
我媽指著那幾個孔,對我破口大罵:「你把我們家牆都弄壞了,你賠!」
我沒理她,客客氣氣地把師傅們送出門。
關上門的瞬間,世界清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