擔任港城警局局長七年,我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在審訊室看見我的丈夫。
下屬瞧著我晦暗不明的神色,小心翼翼複述經過,
“周總昨晚在夜店,和別人爭一個女孩的初夜。”
“兩人先是飆車,從銅鑼灣到太平山,差點撞上護欄。後來又玩牌,賭注翻到八位數,誰贏誰帶人走。結果那小子輸急了眼,罵了句臟話,周總直接抄起酒瓶......”
他頓了頓,聲音更低,
“對方肋骨斷了兩根,現在還在醫院躺著。”
我沒接話,沉默地盯著審訊室門上的玻璃窗。
看見周硯之正俯身靠近女孩,嘴角勾起一抹勢在必得的笑,
“我贏了,以後你就是我的了。”
女孩笑眼彎彎,卻故意撇過頭,
“哼,那可不一定,你要是對我不好,我就跟別人走!”
他忽然掐住她的腰把人按在腿上,強勢地封住了唇,
“你可以試試看,這港城天上地下,還沒有我周硯之要不到的人。”
鋼筆尖驀然刺入掌心,湧出一連串小小的血珠。
他周硯之自然是想要誰都行,可這港城的警局裏,我想關誰,也從來由不得旁人置喙。
1
推開門,審訊室內的動靜戛然而止。
周硯之看見是我,先是一愣,隨即臉上對沈薇的那點耐心全部轉為煩躁。
“蘇婉清,你來得正好,趕緊把我們放出去。多大點事,也值得問來問去!”
沈薇從他腿上坐起來,打量我的眼神又好奇又警惕。
“你是誰啊?”
周硯之正要開口,我搶先一步,聲音沒什麼起伏,
“我是你旁邊這位先生的老婆。”
“老婆?”
沈薇不可置信反問,跟著眼淚就湧了上來,豆大的淚珠順著臉頰往下掉,
“周硯之!你有老婆?你居然有老婆還來騙我?你把我當什麼了?”
“我不跟你了!我要去找別人!”
說完,猛地推了周硯之一把,起身就要往外衝。
周硯之眼疾手快抓住她手腕,猩紅著眼,
“站住!你是我的人,還敢找什麼別人!”
沈薇使勁甩著手,哭得更凶了,
“放開我!反正不跟你這個騙子在一起!你太過分了!”
周硯之突然一把將她拽回來,不管不顧地吻了上去。
那吻又急又猛,帶著股蠻不講理的霸道。
沈薇一開始還在掙紮,哭聲斷斷續續,沒一會兒就軟了下來,隻剩下抽噎。
周硯之吻得含糊不清,手死死箍著她的腰,
“別哭......我跟她就是家族聯姻,沒感情的......等你......等你真跟了我,我就帶你回家,讓所有人都知道......”
家族聯係?沒感情?
我站在原地,指甲掐進掌心,疼得發麻。
這聯姻,分明是他跪了七天七夜求來的。
當年我是港城數一數二的名門閨秀,多少貴公子排著隊想要娶我。
周硯之也不例外,炙熱的眼神黏在我身上挪不開。
周老爺子嫌我當警察拋頭露麵,更嫌我比周硯之大兩歲,說什麼也不鬆口。
他就跪在祠堂,餓到虛脫暈過去,才求來這門親。
還把半副身家當聘禮塞給我,說要讓我做港城最風光的太太。
剛結婚那幾年,他對我是真好。
我值夜班,他就在警局對麵車裏守著,天不亮就遞來熱乎的粥;
我隨口說句喜歡玫瑰,他就親自下地種了滿院各色的玫瑰。
就連我抓賊蹭破點皮,他都緊張得掉眼淚,說以後要天天跟著我保護我。
直到我三十歲生日當天,他看著我眼角新添的細紋,突然說了句“女人年紀大了,就是不一樣”。
從那以後,他回家越來越晚,身上的香水味換了一茬又一茬。
原來那些情真意切,都抵不過歲月和新鮮感。
周硯之終於鬆開了沈薇。
女孩臉紅撲撲的,抽噎著瞪他,眼裏卻沒了剛才的怒氣。
周硯之理了理襯衫,轉頭衝我揚下巴,
“趕緊辦手續。別耽誤我事。”
我收回思緒,冷冷開口,“不行。”
周硯之猛地站起來,衝著我怒吼,“你說什麼?”
“蘇婉清,別給臉不要臉!不就是傷了個人?我賠錢就是!”
對上他的視線,我一字一句道,
“對方兩根肋骨骨折,屬於重傷,不是你想走就能走的。”
他嗤笑一聲,猛地拍桌子,手銬撞得叮當作響,
“是不是好臉給多了,你忘記我姓什麼了?天底下能關老子的人還沒出生呢!”
話音剛落,審訊室門被推開。
下屬快步走進來,壓低聲音在我耳邊說了幾句。
下一秒,我眼神驟然一沉,冷冷看向周硯之。
周硯之臉上的得意瞬間僵住,莫名有些發慌,梗著脖子問,
“他跟你說什麼了?”
2
我沉默片刻,摸著掌心已經止住血的劃痕。
“你可以走了。”
周硯之愣了愣,隨即爆發出一陣狂笑,
“我就說嘛!蘇婉清,你裝什麼裝?真以為能把我扣在這兒?”
他晃了晃手腕上的手銬,衝旁邊的下屬抬下巴,
“愣著幹什麼?你主人都發話了,你這條好狗還不趕緊給我解開!”
下屬被羞辱地漲紅了臉,低著頭去解手銬。
剛一解開,他摟過沈薇的腰,輕蔑的眼神卻是看向我,
“聽見沒?你男人我不是誰都能惹的。你乖乖跟著我,我讓你成為港城最風光的女人。”
熟悉的承諾如利刃般將我的心貫穿。
如今我老了,承諾的對象也換成了與當年的我一樣年輕嬌豔的姑娘。
沈薇往他懷裏縮了縮,偷瞄我的眼神帶著點炫耀。
周硯之捏了把沈薇的臉,笑得得意,
“走,帶你回家。”
兩人相擁著往外走,經過我身邊時,還故意撞得我踉蹌了兩步。
直到他們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我眼眶中忍了許久的一滴淚才落下,滾燙得驚人。
下班時天已經黑透,推開別墅大門,震耳欲聾的音樂差點將我掀翻。
客廳裏擠滿了人,彩帶鋪了一地,香檳塔堆到屋頂。
周硯之摟著沈薇站在中央,舉著酒杯大喊,
“今天高興,我周硯之想要的人,從來跑不了!”
滿場哄笑裏,有人眼尖看見了我,笑聲戛然而止,音樂也突兀地停了。
周硯之的兄弟趕緊端著酒杯過來,臉上堆著笑,
“嫂子來了?快坐,我們正熱鬧呢。”
周硯之突然開口,聲音冷得像冰,
“誰讓你叫嫂子的?”
“睜大眼看看,站在我身邊的,才是你們該叫小嫂子的人。”
他把沈薇往懷裏帶了帶,下巴抵著她發頂,眼神掃過我,
“某些人白天還在警局裝腔作勢,說什麼重傷不能放,結果呢?還不是得乖乖放我回來?這臉打得,夠響吧?”
人群裏有人低笑,譏諷的目光黏在我身上,又癢又惡心。
看著沈薇依偎在他懷裏的樣子,我忽然想起三年前的酒局。
那天有人喝醉了,當著眾人的麵嘲諷我,
“好好的名門閨秀不當,跑去做舞刀弄槍的警察,哪配站在周總身邊?”
當時周硯之也是這樣摟著我的腰,眼神狠戾地把那人懟得下不來台,
“我周硯之的女人,輪得到你多嘴?”
同樣的姿勢,同樣的語氣,懷裏的人卻換了。
心口像被什麼堵住,悶得發疼。
我沒說話,換了鞋徑直往樓梯走。
“站住。”周硯之的聲音在身後炸響。
我停住腳步,沒回頭。
“蘇婉清,”他說,“過來,給小嫂子敬杯酒。”
客廳裏徹底安靜下來,連呼吸聲都聽得見。
所有人的目光都釘在我背上,等著看我的笑話。
我攥緊了拳,指甲深深掐進掌心,企圖用疼痛來保持清醒。
“我不認識什麼小嫂子。”
周硯之突然笑出聲,笑聲裏全是寒意,
“蘇婉清,你以為你還是當年那個蘇家大小姐?”
他往前幾步,逼近我身後,聲音壓低,
“你爸公司那筆周轉資金,還等著我們周家簽字吧?”
我的背瞬間僵住。
這幾年父親經營不善,蘇家瀕臨破產,全靠周家幫忙才勉強穩住了局麵。
若是周家撤資,後果不堪設想。
沒等我開口,周硯之接著說,
“敬酒,還是讓你爸連夜卷鋪蓋跑路,你選一個。”
3
我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隻剩一片麻木。
轉身拿起桌上的酒杯,倒了滿滿一杯紅酒。
沈薇立刻揚起笑臉,舉著杯子湊過來,眼底的得意藏都藏不住。
我抬手,杯沿碰到她的杯子,發出清脆一聲響。
“小嫂子。”
三個字像嚼了玻璃渣,從牙縫裏擠出來。
周硯之笑得張揚,朝眾人揚了揚下巴,
“聽見沒?這才像樣。”
滿客廳的哄笑聲炸開,有人吹著口哨喊,
“周哥厲害!禦妻有道啊!”
“蘇婉清年輕時那麼傲氣,原來也有服軟的時候啊!”
那些嘲諷像針一樣紮在身上,我沒再看任何人,轉身就往樓梯走。
剛踏上兩級台階,身後傳來沈薇的聲音,甜得發膩,
“姐姐,別急著走啊,一起玩會兒嘛。”
她快步追上來,伸手就要拉我的胳膊。
我側身剛想躲開,她腳下就像被什麼絆了一下,尖叫著往後倒去。
“啊!”
周硯之眼疾手快扶住她,臉色瞬間沉得能滴出水,
“蘇婉清!你推她幹什麼?”
沈薇趴在他懷裏,眼淚汪汪地搖頭,
“周總,不怪姐姐,是我自己沒站穩......”
周硯之怒吼著,眼神像要吃人,
“薇薇你別替她說話!我看她就是故意的!”
“見不得薇薇受寵是不是?”
周圍的人立刻跟著附和,
“就是,蘇婉清也太小氣了。”
“人家小姑娘好心叫她,你她怎麼還動手?”
站在樓梯上,我看著一群人一唱一和的戲碼,隻覺得可笑。
“我沒碰她。”
“沒碰?這麼多人看著,你還想狡辯?”
周硯之突然衝上來,一把攥住我的手腕,猛地往前一推。
我沒防備,直接順著樓梯滾了下去,後腰狠狠撞在台階角上,疼得眼前發黑。
他卻連看都沒看我一眼,小心翼翼抱起沈薇,
“薇薇,沒事吧?摔哪兒了?我帶你去醫院。”
說完大步離開,臨出門前轉頭丟下一句,
“誰敢送蘇婉清去醫院,就是和我周硯之作對!”
客廳裏的人看我滾在地上,誰也不敢動。
有人掏出手機刷著什麼,突然“嘶”了一聲。
“你們看新聞沒?周哥為了沈薇,把私立醫院整層都包了!就崴了下腳,至於嗎?”
另一個人嗤笑,
“你懂什麼?這叫衝冠一怒為紅顏。當年蘇婉清出任務被劃個口子,周哥抱著她跑遍港城找最好的醫生,現在呢?”
“現在人家眼裏隻有新人笑唄。”
議論聲像蒼蠅似的圍著我轉,我心裏煩得緊,撐著地板坐起來,一步一挪往樓上爬。
回到房間,反鎖上門,才敢放任自己滑坐在地。
腳踝已經紅得發紫,我摸出抽屜裏的紅花油,剛碰到皮膚就疼得倒抽氣。
忽然想起剛結婚那年,我抓小偷時被劃了道指甲蓋大的口子。
周硯之當時瘋了似的衝過來,抱著我的手吹了又吹,眼睛紅得像兔子,非要帶我去縫針。
那時的心疼是真的,現在的冷漠也是真的。
心像被豁開了一道口子,呼呼往裏灌著冷風。
周硯之,你怎麼能變得這麼快。
抵不住渾身的疼,我靠著床沿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隔壁傳來的浪笑聲和喘息聲猛地把我驚醒。
4
聲音穿透薄薄的牆壁,浪得發膩。
“周硯之......你慢點......”
周硯之低笑,聲音挑逗,
“現在就受不了了?不是剛才在車上勾引我的時候了?”
“還是年輕好,經得起折騰,還嫩得能掐出水。”
“那......那蘇姐姐呢?”
沈薇故意問,尾音帶著試探。
周硯之的聲音瞬間冷下來,
“提她幹什麼?”
“人老皮鬆,看一眼就反胃,碰一下都覺得晦氣。”
沈薇這才滿意,嬌笑著撒嬌,
“那你以後隻準疼我!”
“當然,”他的語氣又軟下來,“你第一次給了我,以後就是我的人了,我能對你不上心?”
我猛地攥緊被子,呼吸凝滯了一瞬。
想起我們第一次那晚,他抱著我,下巴抵著我發頂,呼吸燙在耳邊,
“婉清,你成了我的人,我就一輩子都對你好。”
那時他噴出的熱氣似乎還在鼻尖,可如今卻隻覺得寒意徹骨。
隔壁的動靜一整晚都沒停過。
喘息聲、調笑聲,像鞭子一樣抽著我的耳朵。
我睜著眼躺到天亮,窗外透進光時,渾身都僵了。
下樓時,周硯之正坐在餐桌旁,沈薇窩在他懷裏喂他吃麵包。
他瞥見我紅腫的腳踝,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下,眼裏閃過一絲愧疚。
沈薇也注意到了,往他懷裏蹭了蹭,
“周硯之,你昨晚把我弄疼了,今天必須好好補償我!”
周硯之的注意力立刻被拉走,大手伸進女人裙底,
“哪疼了?讓老公看看。”
沈薇拍開他的手,嬌嗔著,
“討厭,有人看著呢。”
周硯之低笑,捏了把她的臉,
“怕什麼?這家裏你最大。”
兩人膩歪著,早把我忘到九霄雲外。
沒心情看下去,我徑直往門口走,卻聽見沈薇在身後興致衝衝提議,
“周硯之,我還想去飆車,那天有別的男人在,我都沒玩盡興。”
周硯之立刻答應下來,揚聲喊來管家,
“把車庫裏的車全開到山上去,讓小嫂子玩盡興。”
聞言我腳步一頓。
別墅區位於半山腰,根本沒出租車,要是家裏的車全被開走,我隻能走路。
想到高高腫起的腳踝,我咬著牙轉頭,
“給我留一輛車,我要上班。”
周硯之剛要點頭,沈薇突然摟住他脖子撒嬌,
“周硯之,我想在每輛車上都留我們的回憶嘛,少一輛都不完整。”
他立刻改了口,衝我皺眉,
“多大點事,缺你一天班警局還能塌了?不去也罷。”
無力感湧上心頭,我沒再爭論,上樓回房間給局裏打了請假電話。
坐在空蕩蕩的房間裏,從天亮呆到天黑。
手機突然亮了,是個沒備注的好友申請,但我一眼就認出了頭像上的女人。
是沈薇。
猶豫幾秒後,我按下了通過,那邊接著就發來一個視頻。
畫麵裏,他們在山頂的車裏赤身裸體糾纏。
周硯之的聲音透過屏幕傳過來,喘得厲害,
“還是你帶勁,跟你在一起才知道什麼叫戀愛的激情。”
“以前的日子真是白活了!”
縱然已經聽了一晚上這樣的話,可再次聽到心還是不由自主刺痛了一下。
視頻不知循環播放過幾遍後,我切換頁麵,撥通了一個塵封七年的號碼。
半小時後,山頂傳來警笛聲。
周硯之和沈薇被警察從車裏拽出來,身上隻胡亂裹著外套。
帶隊的警察亮出拘票,
“周先生,被你打傷的人內臟出血,已重新提起刑事訴訟,我們有權依法逮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