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白兩家的聯姻,根基深厚。白家老爺子和我去世的父親是過命的交情。我和白婉的婚姻,與其說是自由戀愛,不如說是長輩樂見其成下的水到渠成。訂婚宴上初次正式相見,兩個同樣驕傲、同樣優秀的人,竟意外地碰撞出了火花,仿佛缺失的拚圖找到了契合的另一半。婚後的日子,也曾有過濃情蜜意,兩家公司的合作更是緊密無間。正因如此,離婚牽扯到的財產分割和利益糾葛,複雜得像一團亂麻。
周揚效率極高。第二天上午,一家格調清雅的咖啡館裏,我就見到了他介紹的相親對象——林薇。
女孩確實如周揚所說,長相甜美,氣質溫婉。隻是眉宇間籠罩著一層化不開的疲憊,眼下有著淡淡的青黑。我們剛寒暄幾句,聊了些無關痛癢的話題,她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侍應生端著咖啡過來時,她一個不小心,手臂碰翻了杯子!
深褐色的液體瞬間傾瀉而出,潑灑在我那件價值不菲的定製羊絨大衣上,留下大片刺眼的汙漬。
“啊!對不起!對不起顧先生!我......我不是故意的!”林薇瞬間慌了神,臉色煞白,手忙腳亂地抓起桌上的紙巾,幾乎是撲過來,用力地擦拭著我的衣襟。她低著頭,姿態卑微得過分,仿佛犯了天大的罪過。
“沒關係,一件衣服而已。”我微微皺眉,伸手想扶她起來,“不必這樣。”
然而,就在這略顯狼狽的時刻,一道冰冷銳利的視線如同實質般刺了過來。
我抬眼望去。
白婉。
她正和一個客戶模樣的男人站在咖啡館門口,目光穿過人群,精準地落在我和林薇身上。她精致的眉頭緊鎖著,眼神裏充滿了審視、不悅,以及......一絲熟悉的、如同昨天看著陸言被我“刁難”時的那種鄙夷——恃強淩弱。
嗬。我心中冷笑。在她眼裏,我大概永遠都是那個仗勢欺人的惡人。
我沒理會她,隻是對還在拚命擦拭、幾乎要哭出來的林薇說:“真的沒關係,隻是一件大衣。你不必彎腰,不必道歉得如此卑微。”
最終,這場相親自然是不歡而散。林薇帶著滿臉的愧疚和不安匆匆離去。
我起身準備離開,目光掃過白婉剛才站立的位置,人已不見。然而,就在我轉身的瞬間,眼角的餘光似乎瞥見已經走到街角的林薇,回頭朝咖啡館的方向看了一眼。那張甜美溫順的臉上,此刻竟掛著一抹極其違和的、轉瞬即逝的......冷笑?
我腳步微頓,疑竇叢生。但疲憊感和對白婉的失望很快壓過了這點疑慮。一件被弄臟的大衣,一個舉止怪異的相親對象,比起我失敗的婚姻,都不值一提。
回到辦公室,我看著大衣上那片頑固的汙漬。專業的幹洗或許能處理掉,但它終究是不幹淨了。就像我和白婉的婚姻,表麵光鮮的絲絨下,早已爬滿了虱子,汙穢不堪。
白天白婉那鄙夷的眼神,反複在腦海中閃現。晚餐時間,辦公室異常安靜。白婉沒有像往常一樣準時出現。我枯坐著,胃裏空得發慌,心卻沉甸甸地墜著。直到窗外華燈初上,辦公室的門才被推開。
白婉走了進來,身後跟著眼睛紅腫、明顯哭過的陸言。
一股無名火瞬間竄起。她不來送飯,原來是去安撫她的“小替身”了?
白婉在我對麵的椅子坐下,姿態依舊優雅,眼神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和......興師問罪。
“顧殷,”她開門見山,聲音清冷,“就因為你昨天在手術室鬧的那一出,現在整個科室的人都在排擠陸言。傳得風言風語,連其他科室都知道了。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做事能不能成熟點?你去跟大家解釋清楚,別讓他們再針對他了。”
原來她是為這個而來。她以為是我在背後煽風點火?
我靠向椅背,目光掠過陸言那張與我年輕時確有幾分相似、此刻卻寫滿委屈和惶恐的臉,隻覺得無比諷刺。“首先,”我聲音平靜無波,“我沒有授意任何人排擠他。我顧殷做事,從不屑於背後耍手段。這一點,你應該清楚。”
“其次,”我看向白婉,眼神銳利,“他現在被非議、被排擠,根源在於他自己接受了那枚不該接受的戒指,在於你的行為授人以柄!是你們自己把把柄送到別人手裏的!與我何幹?”
“最後,”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你越是如此高調地維護他,隻會讓流言蜚語傳得更凶,讓他更加無法立足。白婉,你是聰明人,這點道理不懂嗎?”
陸言被我直白的話刺得臉色更白,他猛地抬起頭,像是鼓足了勇氣,帶著一種悲壯的“男子氣概”說道:“顧主任!我知道錯了!是我不該多想,不該得意忘形!白總隻是好心,是我辜負了她的信任!我向您道歉!請您......請您高抬貴手!” 那姿態,仿佛在對抗強權的壓迫。
“高抬貴手?”我像是聽到了極其好笑的笑話,目光在白婉和陸言之間流轉,最終定格在白婉臉上,一字一句道:“小婉,你可真是......養了一條忠心護主的好狗。”
這句話徹底點燃了白婉的怒火。
“顧殷!”她猛地站起身,聲音拔高,帶著從未有過的尖銳,“你太過分了!給陸言道歉!立刻!馬上!”
“道歉?憑什麼?”我寸步不讓,眼神冰冷,“我說的哪一句不是事實?是他沒像條狗一樣搖尾乞憐,還是你沒像主人一樣護短心切?”
辦公室裏的空氣仿佛凝固成了冰塊,充滿了火藥味。我們像兩頭發怒的獅子,在狹小的空間裏無聲地對峙著。最終,這場鬧劇以白婉鐵青著臉,拉著泫然欲泣的陸言摔門而去告終。
翌日,我就收到消息——白婉帶著陸言,“出差”去了國外。
周揚的電話很快追了過來,語氣充滿了恨鐵不成鋼:“我說顧大情聖,你這次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你昨天那咄咄逼人的架勢,簡直是在給陸言那小白蓮遞刀子!白婉那種性格,你越針對陸言,她越會覺得陸言弱小可憐又無助,保護欲爆棚懂不懂?這下好了,直接護出國了!”
我捏著眉心,疲憊感更重:“難道我身邊就沒有過誘惑?我既然能守住,憑什麼她白婉不行?說一千道一萬,不過就是三個字:不愛了。”
“不愛?”周揚在電話那頭怪叫一聲,“兄弟,你還沒看清嗎?我特意找人弄了張陸言的高清照片,你仔細看看!那眉毛,那眼睛,尤其笑起來那股勁兒,活脫脫就是你二十歲出頭時的翻版!簡直像你失散多年的雙胞胎弟弟!你說白婉她不去舔正主,跑去舔個低配替身?這他媽到底是愛你愛得走火入魔了,還是出軌都出得這麼沒品、這麼沒原則?”
周揚的話如同一道驚雷,劈開了我連日來的迷霧!
原來如此!
怪不得從第一眼見到陸言,就有種莫名的熟悉感和不適感!怪不得白婉對他如此縱容偏愛!所有的不合理,此刻都找到了最合理也最惡心的解釋——她在透過陸言,看著年輕時的我?或者,是在用這個廉價的替代品,填補某種她不願承認的缺失?
一股難以言喻的惡心感湧上喉嚨。我對著電話,聲音幹澀:“可能......是我和陸言的‘性格’不太一樣吧。” 替身終究是替身,模仿得了皮相,模仿不了骨子裏的東西。
掛了電話,我點開陸言的社交軟件(白婉大概忘了她曾用我的手機登陸過她的賬號,關聯推薦裏能看到陸言)。果然,一出國,他就如同脫韁的野馬,動態刷得飛起。
奢華酒店的無邊泳池,他和白婉的“工作合影”(白婉隻露了半張側臉);高級餐廳的燭光晚餐(配文:感謝白總的“工作餐”);甚至還有一張在熙攘街頭,他“無意”抓拍的、白婉被他半擁在懷裏躲避人群的背影照(配文:人潮洶湧,幸好有你)......
得意忘形,溢於言表。每一個動態,都像一根淬毒的針,精準地紮向我最後的底線。
而白婉,默許了這一切。她任由陸言在社交圈裏,用這種曖昧不清的方式,昭告著某種“勝利”。
我關閉手機屏幕,將它反扣在桌上。窗外陽光正好,卻照不進心底的冰冷。白婉,既然你選擇用這種方式“冷靜”,那就別怪我讓你徹底“冷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