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中介是個四十多歲的男人，一臉精明相，嘴裏說著程式化的安慰話。

“林女士，別太難過了，人要往前看。”

“這個價格已經很公道了，現在行情不好，能這麼快出手，多虧了顧先生幫忙。”

他把合同推到我麵前，白紙黑字，刺得我眼睛生疼。

我坐在空蕩蕩的客廳裏，像一具行屍走肉。

搬家公司昨天剛來過，把所有屬於路言的東西都清空了。

現在，我也要把我們共同的回憶，打包賣掉。

這個家，客廳的沙發，臥室的床，廚房的碗碟，每一個角落都有我和路言的回憶。

甜蜜過的，爭吵過的，如今都要變成一紙合同，換成救我母親命的錢。

我拿起筆，筆尖懸在簽名處，重如千斤。

簽下去，我不僅沒了家，也沒了過去。

那八年被我親手否定的青春，連個墓碑都不會有。

中介看我遲遲不動，有些不耐煩地清了清嗓子。

“林女士？您看......”

我閉上眼，深吸一口氣，準備結束這一切。

就在筆尖即將落下的瞬間，我的手機發出尖銳的嘶鳴。

是一個陌生號碼。

我煩躁地劃開接聽，以為是哪個不知名的催債公司，從路言那個賭鬼的通訊錄裏翻出了我的號碼。

“喂。”我的聲音生硬。

電話那頭，一個男人的聲音焦急到破音。

“喂！你是不是路言的老婆？”

我心頭一緊，冷冷地說：“我是。他又欠錢了？”

我的語氣裏滿是嘲諷和厭惡。

“要錢沒有，要命一條！”

“錢？要你媽的錢！”

對方在電話裏破口大罵，每一句都帶著血腥味。

“你男人快被人打死了！就因為你他媽的一通電話！你趕緊給老子滾到鋼鐵之心地下拳館來！”

“再晚一步，就等著給他收屍吧！”

鋼鐵之心？

這個名字像一道閃電劈入我的腦海。

我想起他總是深夜才拖著一身疲憊回家，身上總帶著一股濃烈的膏藥味。

我問他怎麼了，他隻說是加班太累，在公司樓下找人按了按。

我想起他眼角的淤青，嘴角的破口，他說是不小心撞的。

我想起他襯衫下偶爾露出的，觸目驚心的傷痕，他說那是幫同事搬東西磕的。

那些接骨續筋的膏藥，那些深夜不歸的疲憊，那些來曆不明的傷痕，所有被我忽略的細節，此刻都拚湊成一個血淋淋的真相。

高利貸借條是假的！賭博是假的！

顧陽在騙我！

我丟下筆，合同散落一地。

中介驚愕地看著我：“林女士，你......”

我什麼都聽不見了，瘋了一樣衝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