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的招牌黯淡,燈管被雨水淋過後失靈,幽幽地冒著微光。怪不得他們找不到路。她快步從傘下跑進小院,領著人進了民宿。
顧寒聲懷裏突然一空,他沒再叫她那個名字,也不說話,就那麼看她。
玻璃門推開,李善儀在門墊上踩了踩,走進屋內去,橙黃的燈光團住她,她身上冷氣一瞬間褪去,後頸露出的皮膚白淨透亮,被淩亂的發絲遮住大半,她想起了什麼,把皮筋扯掉,披散著被水汽打濕的頭發。
屋簷下的男人漆黑的頭發往下滴水,肩膀淋濕了半邊。
她裝作什麼都沒看到,移開兩步。
恨不得躲得自己遠遠的樣子,心思都擺在臉上,他單手把行李箱往前推,碰在了她手邊。
“房間在哪裏?”他要她指路,李善儀咳嗽兩聲,轉身去叫小荷。
“我讓前台帶你們上去。”
她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
顧寒聲也不吭聲,自顧上樓去了,謝小荷跟著招呼後麵進來的羅岷,一邊衝樓上那個喊:“小心台階!”
樓梯有些窄,銜接著同樣擁擠的二樓,房間把走廊擠得逼仄,他從敞開的門看進去,尚算幹淨整潔。
這就是她的民宿,裝修是簡單溫馨的風格,但到底是很小的一棟房子。顧寒聲的目光細細掃過,看不出這裏的特別之處。
那天晚上南河民宿裏很安靜,然而外麵的雨聲劈裏啪啦打在窗口,吵個不停。
顧寒聲睡不好。
房間太小,枕頭太高,床鋪太硬。
羅岷倒是呼呼大睡,鼾聲隔著扇門都聽見。
他索性開燈,調閱了和星躍的合作案。
星躍擬定設在梨城的度假村,呈交的案子卡在他這一步。
他認為梨城名氣不足,可替代性強,而另一負責人秦總試圖說服他,梨城靠海,曆史悠久的小城,符合現在年輕人從都市的鋼鐵森林裏掙脫喘氣的所在。正合適遊戲部去年衝榜的“慢節奏生活,回歸田園”的模擬經營遊戲聯名,線上線下一套組合拳,不愁年輕人不買賬。
他的目光在文檔裏掃過,看到補充資料附加:梨城的旅遊經濟是今年政府規劃幫扶項目的重點。
雨下到半夜停息,起身開窗透氣,小院背靠著一座人工湖,黑夜裏隻看見燈影斜落水麵,映著波光粼粼。
窗台處能聽見樓上有人說話的聲音。
他推開門,聽見那個年輕的男聲低低地說,“我要離開梨城了,你能不能跟我一起走?”
顧寒聲想起白天她對自己說“鄭寶悅死了”。
除了鄭寶悅誰會那麼口無遮攔?但她隻說是玩笑。他心口堵著氣,握著金屬門把的手卻沒動。
他等著她發脾氣......如果是她的話。
鄭寶悅心情好的時候聽到那些蠢話,還會逗別人玩,笑眯眯說你調戲我,知不知道我是顧寒聲未婚妻啊,你完蛋了!
路正那時候頻頻騷擾她,明知道他們之間的關係,還不知死活追著她浮誇地告白,把人堵在路上,自認浪漫癡情。十幾架無人機灑落花瓣雨,超跑上捧著大束玫瑰下來,圍觀的人群跟著起哄。
鄭寶悅那時候是被騙過去的,心情更是差到極點,她從頭到腳地把人打量一番,抱著臂冷聲笑,說,“路正,你什麼眼神,見過河童配仙女嗎?”
路正那樣睚眥必報的小人,也隻能丟下一句“鄭寶悅,你等著。”
鄭寶悅看傻子的眼神看他:“我的時間不值錢嗎?拿來等你?”
她向來如此,眼裏沒有別人,隻有顧寒聲。
但是此刻,顧寒聲聽見她說:
“嗯,知道了。”
嗓音溫柔,像是情人間的絮語。
“砰”一聲,門重重關上了。
顧闌被那突兀的聲音打斷,原本就泛紅的臉顏色更深了,他看著麵前睡眼惺忪的李善儀,說:“我先走了。”
“嗯,知道。”
李善儀困得厲害,其實什麼也沒聽進去。
他也隻敢在這時候開口,自欺欺人。
顧闌快步走下樓梯,二樓分明安靜,剛才的關門聲也許是風吹動,他回頭看向那個方向,深深歎息。
李善儀醒的時候天很亮堂了,玻璃窗外嘰喳著的麻雀呼啦一下飛走。
她拉了簾子換衣服。
昨天她忙了一天,顧闌很晚過來了一會,路過時看燈還亮著,推門進來,看到還抱著電腦的李善儀。
他說提前看看那麵牆,確認了地方,還有其他要修修補補。
她後來困得要睜不開眼,也不知道他說什麼,她又應了什麼。
到最後隻記得他說,他要回家了,到時天晴他會來幫忙。
顧闌人挺好的,就是臉皮太薄了。
李善儀在房間裏坐了一會,翻開賬本看,數字簡單地列在格子裏,賺得不多,但,淡季嘛,能賺就好。
她的手指在最後那筆還沒有入賬的租金款裏點了幾下。
顧寒聲預定的是一周的房間。
但李善儀想他不會住很久。因為梨城沒有他要找的人,顧氏大概也看不上梨城這裏的小項目。
她睡夠了,也清醒很多。
下樓時,她從落地窗向外看,顧寒聲在院子裏。他換了件衣服,在庭院的綠茵裏站著,長身玉立,像幅漂亮的畫。
然後那幅畫動了,打開院子大門,成隊穿著工裝的搬家工人進來,推開玻璃門魚貫而入。
李善儀呆住,攔著領頭那個,“幹什麼?”
對方說:“搬家具啊。”
“什麼搬家具?”
“顧先生定了家具,讓我們先把房間騰空。206是在上麵對吧?”
李善儀看著他們就要越過自己去,張開手攔著,“你們先在這等著,我去問清楚。”
顧寒聲在逗那隻小狗,嗚嗚叫的小狗被他嚇得往院子外跑,跑不了多遠,又趁機鑽進院牆角落的狗洞。
李善儀穿過走廊的時候想,要沉住氣。走到了門口,玻璃門敞著,一眼看到顧寒聲低頭,手裏是一支折斷的瑪格麗特,逗引著那隻小黃狗。
她沉下去的氣一下衝了起來。
“年年!”
小狗嗚嗚叫著跑過來,被她一把撈起來抱著。
顧寒聲一隻手搭在牆上,目光在她微微紅潤的臉上停留,往下,又看到她的右手,力量不足的樣子,她是用左手托著小狗的重量。
他低沉的嗓音帶著些戲謔:“李小姐養狗不太用心啊,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流浪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