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的更聲剛過,我飄在陸時景身後,看他獨自提著宮燈,穿過重重宮闈。
夜露打濕了他的龍紋靴,他卻渾然不覺,徑直朝東宮方向走去。
那是前太子陸時遙曾經的居所,自他死後便一直空置。
陸時景就算做太子時,也是在宮外府邸居住,不曾踏足東宮。
而現在,他卻親手推開了那扇塵封已久的朱漆大門。
我跟著飄進去,驚訝地發現殿內一塵不染,陳設如舊,一看就是有人經常打掃,仿佛主人隻是暫時離開。
案幾上甚至還擺著半局未下完的棋,一枚白玉棋子懸在棋盤邊緣,將落未落。
陸時景的目光在那枚棋子上停留片刻,突然伸手將它掃落在地,帶著哭腔喊道:
“大哥,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沈稚魚就是不愛我?明明是我先動心的,明明我什麼都可以給她,為什麼她的心裏隻有你......”
我震驚地看著眼前狀若瘋魔了的陸時景,他說他......
愛我?
可他為什麼要殺了陸時遙,把我們最後一點情分斷掉?
“陛下。”陰影處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陸時景收起了臉上的表情。
方遠從屏風後走出,單膝跪地。
“查得如何?”陸時景徑直走向內室,從櫃中取出一壇酒。
他掀開壇封的動作很熟稔,仿佛早已演練過無數次。
方遠雙手呈上一封火漆密信,“密探確認三日前,敵軍確實將一名女子懸於城牆之上......”
陸時景倒酒的手微微一頓,酒液灑在案幾上,浸濕了一卷攤開的畫軸。
他放下酒壇,展開畫卷。
那是陸時遙的肖像,畫中人眉目溫潤,與陸時景有七分相似,卻少了幾分淩厲。
“繼續說。”他用指腹摩挲著畫中人的臉,聲音平靜得可怕。
“那女子身著大渝服飾,敵軍稱其為......大渝皇後。”
方遠的聲音越來越低:“守城士兵中有曾在宮中當值的,認出......確實是皇後娘娘。”
“荒謬!”陸時景猛地將畫卷掃到地上。
酒盞在陸時景手中碎裂,瓷片紮進掌心,鮮血混著酒液滴落在畫上陸時遙的臉上,仿佛陸時遙留下了一行血淚。
若他還活著,此時也當為我流淚吧。
“沈稚魚何等狡猾,怎會輕易被俘?這必是她的計謀!她恨朕,所以聯合敵軍演這出戲!”
我飄到他麵前,看著他猩紅的雙眼。
多可笑啊,他寧願相信我有通天本領,能聯合敵國演一出假死大戲,也不願相信我真的會死。
“陛下,”方遠猶豫片刻,“探子還說......皇後娘娘被懸城當日,是......”
“說!”
“咬舌自盡,以全名節。”
殿內死一般的寂靜。
陸時景站在原地,月光透過窗欞,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孤獨地投在牆上。
“不可能。”他終於開口,聲音嘶啞。
“她眼中何時有過名節?那晗兒是哪裏來的?”他冷笑一聲,“她為了那孩子能在朕麵前卑躬屈膝這麼多年,任打任罵,怎會輕易尋死?”
方遠沉默不語。
陸時景突然暴起,一把掀翻案幾:“她在騙朕!她一定在騙朕!”
“去找!把那個送信的人給朕帶來!朕要親自審問!”
我看著他癲狂的模樣,忽然想起三年前的那個雨夜。
那時我剛被診出有孕,陸時景闖進我的寢宮,眼中是同樣的瘋狂。
“你以為懷了陸時遙的種,再給朕下藥爬上龍床,朕就會認下這個野種?”他掐著我的下巴,聲音比冰還冷,“沈稚魚,你休想。”
那時我多想告訴他,晗兒是他的骨肉。
但看著他眼中的憎惡,想到我們的結合不是因為兩情相悅,而隻是因為一盞見不得人的香。
我最終隻是垂下眼瞼:“臣妾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