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我回來了。”
推開吱呀作響的鐵門,我看見我媽正蹲在煤爐前扇火。
爐子裏的煤塊燒得通紅,映得她額頭上全是汗珠。
“今天怎麼這麼晚?”她用手背擦了擦臉,留下一道煤灰的痕跡。
我從書包裏掏出那張視若珍寶的保送表。
我媽的手在圍裙上擦了五遍才敢接過去,指腹上的繭子蹭得紙張沙沙響。
她的嘴唇開始發抖,“這......這是真的?我不是在做夢吧?”
我爸從裏屋拄著拐杖挪出來,那條傷腿拖在地上,發出沉悶的摩擦聲。
他盯著表格看了足足一分鐘,突然咧開嘴笑了。
“好......好啊!”他用力拍了下我的肩膀,手掌上的老繭刮得我生疼,“我兒子有出息了!”
我媽突然捂住嘴哭了,眼淚衝開臉上的煤灰。
她轉身去翻五鬥櫃最下層,鐵皮盒子被拽出來時發出刺耳的聲響。
裏麵是我們家全部的積蓄——三張皺巴巴的百元鈔,幾張零票,還有我奶奶留下的銀戒指。
“明天......明天媽去買點肉。”她數錢的手指在發抖,“咱們慶祝一下。”
晚飯是土豆絲和醃蘿卜,我埋頭扒飯,不敢讓他們看見我的表情。
我爸把唯一一個煎蛋夾到我碗裏,蛋黃已經凝固成淡黃色,邊緣焦黑卷曲。
“體檢要檢查什麼?”他突然問,筷子停在半空。
“就是常規項目吧。”我盯著蛋清上的油花,“趙老師說很簡單。”
我爸的眉頭皺了起來,那條傷腿不自覺地抽搐了一下:“我當年在礦上,也說體檢簡單......”
“結果他們隻想要健康工人的體檢數據,好騙保險金。”
我媽在桌下踢了他一腳。
房間裏突然安靜得可怕,隻有煤爐上的水壺發出尖銳的嘯叫。
一周後的傍晚,趙海把我叫到走廊,鏡片上反射著詭異的紅光。
“今晚八點,校醫院特殊檢查室。”他遞給我一張磁卡,“走後門,刷卡進。”
“為什麼是晚上?”我接過磁卡,邊緣鋒利得幾乎要割破手指。
趙海的嘴角抽了抽:“白天人多眼雜......保送是要保密的。”
他突然湊近:“別告訴任何人......”
七點五十分,我站在校醫院後門,刷卡機閃著綠光,“滴”的一聲響得令人心驚。
走廊裏彌漫著某種化學藥劑的味道,像是福爾馬林混著廉價空氣清新劑。
拐角處貼著張褪色的指示牌:“特殊檢查室→地下室”,紅色箭頭在昏暗的燈光下像道血跡。
地下室的溫度驟然降低,我打了個寒戰。
走廊盡頭的鐵門虛掩著,一線亮光從門縫裏漏出來,在地麵上投下細長的光帶。
我輕輕敲了敲門,金屬的回聲在走廊裏久久不散。
“進來。”
推開門,消毒水的氣味撲麵而來,嗆得我眼睛發酸。
房間裏有三張簡易醫療床,牆上掛著人體解剖圖和器官分布圖。
趙海和一個穿白大褂的醫生站在角落裏,醫生正在本子上記錄什麼,鋼筆尖劃破紙張的聲音格外刺耳。
“脫掉外套,卷起袖子。”
醫生頭也不抬地說。他的白大褂袖口沾著褐色汙漬,像幹涸的血跡。
橡皮管綁在我上臂時,冰涼的觸感讓我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針頭刺入皮膚的瞬間,我下意識縮了一下。
“別動!”醫生突然厲喝,我注意到他盯著采血管的眼神異常專注,瞳孔微微擴大。
暗紅色的血液緩緩流入采血管時,醫生的喉結滾動了一下,像是饑餓的人看見食物時的本能反應。
“血壓正常,心率偏快。”他機械地報著數據,用小手電照我的瞳孔時,光線刺得我眼前一片雪白。
“躺下。”
金屬床麵貼著後背,冷得我牙齒打顫。
醫生從推車上拿起一個注射器,針尖閃著冷光。
“為什麼要抽這麼多血?”
我撐起身體,發現推車下層擺著幾袋已經封裝的血漿,標簽上標著我的名字。
“常規檢查,放鬆,這會兒給你打點藥。”
趙海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他的手按在我肩上,力道大得驚人。
針頭刺入靜脈的瞬間,一陣尖銳的疼痛順著胳膊竄上太陽穴。
冰涼的液體注入血管,醫生的臉在我視線裏逐漸扭曲變形。
“睡吧。”他露出一個詭異的微笑。
我的眼皮突然變得無比沉重,趙海的身影分裂成三個模糊的影子。
天花板開始旋轉,牆上的解剖圖仿佛活了過來,器官們蠕動著從紙上凸起......
最後一絲清醒的意識裏,我聽見趙海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這批質量不錯,王總會滿意的。”
然後,世界徹底陷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