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我推開家門時,抽油煙機的嗡鳴正響得熱鬧。
沈建國係著我那件洗得發灰的圍裙,在灶台前忙乎。
見我進來,他手裏的鍋鏟頓了頓,臉上堆起笑,帶著點不自然:“回來了?剛好,蝦剛處理好。”
沈遇澤從沙發上探出頭,手裏還捏著遊戲手柄,屏幕上的槍聲劈裏啪啦響。
“媽,你可算回來了,我跟我爸特意買了新鮮的大蝦,就等你做油燜大蝦呢。”
我沒接話,目光掃過台麵。
青灰色的鮮蝦在盆裏蹦躂,蔥段、薑片碼得整齊,旁邊還放著那罐我用了好幾年的番茄醬——
都是我做這道菜的老規矩。
我看著看著,竟然有些想笑。
事到如今還要讓我給他們做飯?!
我彎腰拉開行李箱,最上層就是那份離婚協議書。
紙頁被我折得整整齊齊,邊角卻因為攥得太久,有些發皺。
“啪”一聲,我把協議書拍在茶幾上。
沈建國手裏的鍋鏟“哐當”掉在灶台上,熱油濺起來,燙得他猛地一縮手。
“你這是幹什麼?”
他的聲音拔高了些,帶著難以置信的怒氣,“就為了那點破事,你還真要鬧到這一步?”
沈遇澤已經從沙發上跳起來,幾步衝到我麵前,臉上的不耐煩混著點慌亂:
“媽,你別鬧了行不行?那照片就是個誤會!我爸跟李阿姨就是朋友,拍照的時候角度問題!”
“朋友?”
我拿出手機,點開那張被我存下來的照片。
屏幕亮得刺眼,沈建國摟著那個女人的腰,頭湊得極近,幾乎要貼上她的臉。
沈遇澤就站在旁邊,舉著手機笑得一臉燦爛。
“朋友需要躲著我?”
我把手機懟到他眼前,“朋友需要花光我所有積蓄,帶著你一起去新疆滑雪?朋友需要你在旁邊幫忙拍照,還買那麼多奢侈品哄著?”
沈建國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
他一把揮開我的手機,胸口劇烈起伏著:“慧雲你別太過分!不就是沒帶你去嗎?不就是一頓蝦沒讓你吃上嗎?多大點事,至於提離婚?”
我看著他,突然覺得很累。
累得連生氣的力氣都快沒了。
“對,”我輕輕說,目光落在台麵上那些還在蹦躂的蝦,“就因為這頓蝦。”
“你們在新疆吃大餐的時候,我一個人在家,就著鹹菜吃剩麵條,吃了三天。”
“你們在雪地裏拍照的時候,我對著空蕩蕩的屋子,數著牆上那幅掛了三十年的結婚照,數到後半夜。”
“你們給那個女人買包的時候,我正在盤算這個月的水電費,想著要不要再找個兼職,幫你還侄子那三十多萬。”
“這三十年,我為你們做了多少頓飯?”
我笑了笑,眼淚卻跟著湧了上來,“我記不清了。但我清楚地知道,這一頓,我不想做!”
沈建國死死攥著那份協議書,指節都泛白了,像是要把紙頁捏碎。
“我不簽!”他梗著脖子吼,“我看你就是更年期到了,無理取鬧!”
“隨你。”
我轉身去拉行李箱,輪子在地板上碾過,發出沉悶的聲響。
“明天我會讓律師聯係你。這個家,還有這些蝦,你們自己處理吧。”
沈遇澤突然從後麵抱住我的腰,聲音裏帶著哭腔:“媽,我錯了,你別走!我馬上就去找堂哥還錢,我讓我爸跟那個女人斷幹淨,你別離開我們行不行?”
我慢慢掰開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像是剝離掉纏繞在身上三十年的藤蔓。
“小澤,”我回頭看他,他眼裏的驚慌很真,可我知道,那更多是怕沒人再為他兜底,“路是自己選的,賬也該自己算。”
拉開門,樓道裏的風灌進來,帶著樓下人家炒菜的香味。
我拖著行李箱,一步一步往下走。
手機在口袋裏震動了一下,是侄子發來的微信:“姑姑,律師找好了,明天上午九點見麵?”
我回了個“好”,抬頭時,正看見天邊的晚霞。紅得像一團火,把半邊天都燒透了。
原來離開這個住了三十年的地方,天可以這麼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