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我懷孕了。”秦語煙的聲音像凍住的湖麵,平靜下是刺骨的寒,“十個月後,您履行承諾,放我走。”
“齊太太,恭喜您懷孕了。”醫生的笑容公式化。
秦語煙垂著眼,臉上沒有任何波瀾。
手機屏幕亮著,一段視頻正在播放。
畫麵中央,齊墨一身挺括的黑色西裝,立在喧鬧人群裏,氣質冷冽出塵。
如果忽略他手中緊握的金屬拐杖,和他身下空蕩蕩的褲管。
秦語煙的目光落在那片虛無上,心想,夜裏那蝕骨的幻肢痛又要啃噬他了。
自車禍奪走他的雙腿,他深惡痛絕出現在公眾場合。
究竟是誰,能讓他忍受周遭或好奇或憐憫的打量,甘願承受刀剮般的疼痛也要等下去?
鏡頭猛地一晃,一個明豔的少女闖入畫麵。
齊墨灰暗的眸子驟然亮起,如同死水投入星辰。
這樣的眼神,秦語煙隻在齊墨看著初戀趙知夏的照片時見過。
趙琴,趙知夏的親妹妹。
哪怕隻有三分像,也足夠讓齊墨失魂。
即便秦語煙清楚,齊墨絕不會愛上趙琴,她的心還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緊,疼得無法呼吸。
她愛了齊墨十幾年,是相伴長大的青梅竹馬。
偏偏大學時,齊墨對她的室友趙知夏一見傾心。
秦語煙知道後,默默搬離了宿舍,將自己重新關回殼裏。
她疏遠所有人,可“趙知夏”這三個字,如同跗骨之蛆,死死纏住了她。
哪怕如今她已是名正言順的齊太太,依舊活在趙知夏冰冷的陰影之下。
七年前,齊墨娶她時,震動了整個A市豪門圈。
趙知夏車禍身亡後,他曾立誓終身不娶。
可僅僅一年,他便高調迎娶了青梅竹馬的秦語煙。
無人知曉其中緣由。
眾人隻知,齊墨似乎對秦語煙上了心。
他為她打造奢華盛大的婚禮,讓她受盡矚目。
他為她拍下價值連城的鑽石項鏈,讓她璀璨奪目。
他為她點亮萬盞孔明燈祈福,祈願她順遂。
隻有秦語煙明白,這些所謂的“好”,是另一種形式的淩遲。
新婚夜,秦語煙獨坐婚床至天明。
齊墨在冰冷的書房,抱著趙知夏的骨灰盒沉睡了一夜。
他在恨她。
如果當年不是為了給秦語煙慶生,三人就不會遭遇那場滅頂之災。
一死一殘,唯獨秦語煙毫發無傷。
他心中怎能不恨!
生日那天,齊墨牽著趙知夏的手,興衝衝跑來找她:“語煙,最近怎麼不理哥哥?”
她看著兩人緊扣的十指,偏過頭:“忙,沒空。”
齊墨變戲法般遞出一束紅玫瑰:“我和知夏送你的,生日快樂。”
秦語煙接過玫瑰,身側兩人再次十指相扣。
她餘光掃見,滿心苦澀。
趙知夏柔柔一笑:“原來你就是語煙,開學時我們同宿舍呢,不過你當初為什麼搬走呀?”
她攥緊玫瑰刺,無法回答。
察覺氣氛微妙,齊墨拉她上車:“走,帶你去過生日。”
車子剛啟動,一輛失控的貨車便朝他們狠狠撞來。
“砰!”震耳欲聾的巨響,世界瞬間傾覆。
秦語煙昏迷前的最後一瞬,看見齊墨用整個身體死死護住趙知夏。
擋風玻璃碎片如利刃紮進他的雙腿,鮮血染紅座椅,他卻渾然不覺,將懷中的人護得密不透風。
再次醒來,耳邊是刺耳的警報聲。
一片血肉狼藉中,趙知夏如同破碎的玩偶倒在血泊裏。
齊墨躺在擔架上,神誌不清地呢喃:“別管......我......救......知夏......”
直到被人流撞倒,秦語煙才猛地回神。
齊墨身上插滿管子,褲管下空空如也。
醫生宣告,他雙腿已被截除。
秦語煙眼眶瞬間紅了,走上前想握住他的手:“阿墨,別難過,會好起來的!”
齊墨抬眸,眼底翻湧著刻骨的恨意,猛地將她推開:“為什麼......死的不是你。”
秦語煙僵在原地,如墜萬丈冰窟。
相識十五年,她整個青春的悲歡都與他息息相關。
他趕走欺負她的混混,為她暴打父親的情婦,甚至她第一次驚慌失措的初潮,都是他耐心教導......
可現在,他竟讓她去死。
三天後,齊墨推著輪椅,不顧阻攔衝進太平間。
趙知夏躺在冰冷的停屍床上,曾經精致的容顏麵目全非。
即便如此,齊墨仍守著她,花重金請來頂級遺體化妝師,隻為她能體麵離去。
他還打造了一副水晶棺,癡癡守了三天三夜。
葬禮結束後,他一頭栽倒,大病不起。
睜眼的第一句話,便是:“我想去陪她。”
齊母得知,跪在他床前苦苦哀求。
齊父因此急怒攻心中風入院。
他最終妥協,答應活下去。
於是齊墨開始瘋狂地賺錢。
沒日沒夜,晝夜顛倒。
短短時間,身價躍居全球前列。
當所有人都以為他已走出陰霾。
他卻在浴室裏割開了自己的手腕。
是秦語煙發現的。
她站在浴缸旁,望著水中失去求生意誌的齊墨。
那一刻她想,死亡對他而言,或許才是解脫。
一陣急促的鈴聲將她拉回現實,今天是趙知夏的忌日。
秦語煙終究無法旁觀,將他從水中撈起,聲音很輕:“你忘記,知夏臨終時的囑托了嗎?”
他眼睫微顫。
秦語煙知道,他聽進去了。
在趙知夏的妹妹長大嫁人前,他不會再尋短見。
可齊母無法安心,想到的唯一辦法就是讓齊墨結婚生子,為齊家留下血脈。
在齊母以命相逼下,他選擇了秦語煙。
結婚那天,恰是趙知夏的祭日。
他喝得爛醉如泥,又哭又吐,折騰到天明。
醒來後,他向秦語煙求婚。
等待齊墨十幾年,終於等到這一刻。
她知道齊墨不愛自己。
然而她以為歲月漫長,總能焐熱一顆心。
可如今這視頻一出。
她終於明白,活人終究敵不過死人。
心中那點微弱的星火,徹底熄滅了。
沒了愛情,便不能再失去自由。
秦語煙撫摸著微隆的小腹,一滴清淚滑落。
“寶寶,對不起,是媽媽沒用,不能給你完整的家。”
“希望你能原諒媽媽,放媽媽去追尋真正的自己。”
她的手,無意識地碰了碰床頭櫃抽屜深處那份早已擬好的離婚協議草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