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杏兒想了想,再次招來灑掃的夥計。
“隻怕還得趕一趕,再勞煩你替我走一趟家裏,今晚也不回去了。”
夥計點了點頭,又說,“正要和娘子說,剛才有個小子來傳話,讓帶給娘子的。”
“說了什麼?”
“說是他的小舅,讓娘子去見一麵。”
正在旁邊做活的蘭草,猛地抬起頭來。
“什麼小舅,他小舅是誰啊?”
可夥計搖了搖頭。
那來人沒什麼耐心,喊了一句“跟陳杏兒說,我小舅叫她去見麵!”,隨後就跑沒影了。
“我知道了,你先去吧。”
聽上去像是李玉蘭家的小子。
李耕點名要見她?還叫李玉蘭傳話。
陳杏兒心道,看來王李氏一番點兵把人嚇跑了,話都沒說完,這會兒還怕被惦記也不敢自己上門。
至於李耕,他現在還能幹什麼?官府就夠他喝一壺的。
嗬,且在牢裏待著去吧。
陳杏兒當耳旁風不欲理睬,眼下更要緊的還是屏風。
“瞧日子也快近了,楊掌櫃還不打算來一趟嗎?”
“…”
蘭草有些心虛地摸了摸鼻子。
“…你也不必擔心,他說過都準備好了,哦對了,杏娘,你也要一起去的吧。”
陳杏兒點點頭。
蘭草朝她身上上下來回掃視,最後說:“照平時這樣肯定不行。”
府裏有主子的生辰和大日子時,各商鋪都會跟著添個禮,這是年年不落的,但陳杏兒並未在這些時候隨同拜禮。
當然,吉祥繡樓隻是個不起眼的鋪子,楊岑也沒提出帶她。
嚴格說來,秦老夫人的壽辰該是她第一次,正經參加高門貴胄的宴席。
盡管前世在李府,她也到場過程嬌婉操辦的饗宴,隻不過,既不是受人尊敬的賓客,也算不得體麵的主人。
“杏娘,要不我跟楊掌櫃說一聲,挑匹好料子給你做身衣裳吧。”
這倒是必要的,她總不能穿一身幹活的粗布衣裳過去,豈不是讓人覺得,故意下壽星的臉麵。
而憑她現在,根本買不起蘭草所謂的好料子,用來撐場麵的東西,哪怕半尺不到,也不是十兩銀子就夠的。
陳杏兒便應了下來,又說:“沒事,得空我自己把衣裳做了就好。”
“可是…”
蘭草有些不放心,潯安畢竟是個小縣城,有富甲卻無勳貴,而高門之宴,一身衣裳、一件首飾都有門道在其中,不是光要好看就行。
吉祥繡樓沒什麼給貴人製衣的經驗,而蘭草好歹見過府裏主子的穿著,才想由自己上手會好些。
陳杏兒倒沒這種顧慮,原因無他,沒吃過豬肉也算見過豬跑呢。
前世在李府,程嬌婉和王李氏每回要她出席,雖有折騰人的意思,但麵對來客,她好歹也擔著李家人的名頭,不能丟了臉麵,穿著會提前給她準備好。
這婆媳二人什麼手段都能使,唯獨不敢在穿衣上動手腳,理由也很簡單。
因為她是個瞎子。
她都瞎了,裝扮出了差錯就不可能是她的問題。
那幾年雖然瞎,到底也曾是手藝精湛的繡娘,她也因為好奇,仔仔細細的摸過每一件下人送來的衣裳。
她漸漸發現,雖然每一件衣裳各有不同,但做法總有相似之處。
不同場合下穿的衣裳,就有不同的麵料和樣式,卻十分有規律。
陳杏兒想要試試,當初在李府琢磨出的東西,是不是能得到印證。
“但你還要繡屏風呢。”蘭草還想爭取一下。
“所以要盡快做完,留出時間來。”
看她態度堅定,蘭草雖覺得不妥,卻也不願強行逆著她。
沒準是繡娘的自尊作祟,大不了多取一匹自己做了,以備不時之需。
“你到時也催一催楊掌櫃,繡屏要是有問題趕緊說,時間充裕才好改。”
“哦。”
陳杏兒說完,不由得低頭感慨一笑。
果真是越在意什麼,就會越緊張。
前世她沒有去秦府露麵的想法,認認真真繡完了壽禮,卻不在乎做得如何。
這回倒是積極要讓楊岑把關,看能不能合貴人的心意。
可是讓蘭草驚訝不已,從來見她做活都是氣定神閑的,何時有這般緊張。
又勸她不用想太多,說,“老夫人什麼好東西沒見過,吉祥繡樓也不招人眼,不會有人偏要盯著咱們的東西挑毛病。”
陳杏兒不禁苦笑。
殊不知她要的就是招人眼,要有人情願挑毛病才行。
不過好在蘭草這孩子做事踏實,話雖說成那樣,手上功夫卻沒耽誤一點,交代給她的部分也沒見敷衍了事。
就這樣,蘭草想到做衣裳同樣少不了功夫,也一並留下來,陪她熬夜趕工。
其間不斷有日子見李衍找過來,都是催她回家去,也都被陳杏兒拒絕了。
她知道王李氏生氣是必然的,但有了上回討不到好處的教訓,一時不會跑過來連著丟兩次臉。
催這麼勤快,也絕不是擔心她在外麵好不好,左不過是為了李耕,她不在跟前,王李氏就沒處撒潑埋怨。
憋在心裏肯定堵得慌。
李衍從最開始的敷衍差事,到後來也逐漸真心實意地叫她回去。
他也說不上來,仿佛覺得,總是夜不歸宿的陳杏兒不該是陳杏兒,可無論怎麼說,他娘就是不聽,後麵再來都帶上脾氣了。
結果被蘭草嗆走了兩回。
“杏娘,我總覺得…你別總是花太多時間在繡樓。”
“嗯?”
“就是…孩子的話,還是要娘在身邊比較好吧。”
陳杏兒明白,她是想說兩個孩子看著和她不親近。
早先就看出來,蘭草對李衍和李綿沒什麼好印象,猜說是不是她常年不著家,孩子都被王李氏帶歪了。
也許過去曾有想過,可是這種問題,責怪自己是無解的。
況且,不論她再怎麼忙碌,又不是消失了,每日還是回家做飯、縫補、灑掃,也沒見影響他們一點。
換句話說,她的娘親去世得更早,可父親生前常說她像極了娘親。
有些東西,也可以是天生的。
老天若是可憐兩個孩子,就該讓她回到李耕走的那一年,她或許會考慮把他們帶走,再給一次機會。
然而,沒有這種如果,如同她要養家一樣,沒有第二種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