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顧泠羽簡單包紮過傷口後，走入隔壁病房。

看到小朗粉雕玉琢的臉蛋，以及沈懷曜俊美清雅的臉時，心臟忍不住湧起溫熱柔情。

“怪物！怪物！啊啊啊啊......”小朗指著她大叫。

顧泠羽尷尬地摸了摸頭上白紗布，低聲道：“小朗，對不起，媽媽不是故意嚇你。”

“你才不是我媽媽，我沒有這麼醜的媽媽，我的媽媽在這裏！”小朗一頭紮進虞茵茵的懷抱。

聽到小朗喊別人媽媽，顧泠羽瞬間如同被萬箭穿心。

虞茵茵衣裝華麗，笑容甜美：“小孩子不懂事，泠羽你別放在心上，唉，你怎麼把自己搞得這麼慘？是不是......故意想讓懷曜哥哥心疼呀？”

顧泠羽無法不注意到，沈懷曜嫌惡地瞥了自己一眼，那一眼幾乎割碎她的心。

“顧泠羽，我警告你別用小心機，你隻會更讓我覺得惡心。”他聲音冷厲。

小朗開始嚎啕大哭：“爸爸快讓她走！我不要她當我媽媽！不要！”

“你耳朵聾了嗎？”沈懷曜終於再次看向顧泠羽：“滾出去，這裏沒有人想見到你。”

顧泠羽攥緊手腕，之前因忍耐鞭刑而咬出的牙印正在滲血。

很痛，仍比不上心痛的萬分之一。

“嗯，我走了，再見。”她努力裝出滿不在乎的樣子，一步步後退。

這時虞茵茵追上來：“顧泠羽，喝點養生湯再走，這是我親自煲的，活血止痛......”

顧泠羽下意識伸出手迎接善意，可還沒等她碰到保溫壺，滾燙的湯全部都撒了出來，虞茵茵隨即發出尖叫。

“為什麼？泠羽？我好心給你送湯，你為什麼要故意燙我？”虞茵茵帶著哭腔投入沈懷曜的懷抱。

沈懷曜立刻抱住她，朝保鏢大喊：“快叫醫生來，不能讓茵茵身上留疤！”

顧泠羽無法不感到寒心，她滿身是傷，沈懷曜問都不問。

虞茵茵不過被燙了一下，他立刻興師動眾。

“那碗湯不是我碰灑的，跟我無關。”顧泠羽解釋。

“你閉嘴，別再狡辯了！”沈懷曜目光如電：“茵茵不可能冤枉人，絕對是你，你嫉妒虞茵茵，小朗愛她，想讓她當媽媽，我也......”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但他眼中的憤怒幾乎把顧泠羽灼傷。

“我好疼啊，長這麼大我還沒那麼疼過嗚嗚嗚......”虞茵茵哭得楚楚可憐。

沈懷曜無比溫柔地撫摸她的秀發，轉頭聲線冷厲地命令保鏢：“把顧泠羽按住，往她身上潑燒開的熱水，我必須讓她嘗嘗茵茵的痛苦。”

“我說過不是我弄翻了熱湯！”顧泠羽氣憤掙紮，可她渾身疼痛，寡不敵眾，被八麵保鏢綁在椅子上。

沸騰的熱水從她頭頂澆下時，傷口再次皮開肉綻，劇烈疼痛讓她眼前發黑。

小朗鼓掌叫好：“打死醜八怪！打死醜八怪......”

顧泠羽拚命咬住舌頭，不讓尖叫溢出喉嚨，很快她口中彌漫鮮血的鐵鏽味，指甲在扶手上劃出深深印跡。

她的睫毛又濕又重，被汗液和沸水浸滿，她自虐的睜大眼，逼看清沈懷曜如何悉心嗬護虞茵茵。

醫生給虞茵茵冰敷傷口時，她靠在沈懷曜懷裏梨花帶雨地哭泣，沈懷曜吻了吻她的頭發，她的額頭，然後是她的嘴唇。

無比輕柔，無比繾綣。

就像他過去對顧泠羽做過的那樣。

這一刻顧泠羽的瞳孔仿佛被億萬根針穿透。

她再次笑起來。

她想她應該高興，至少她又一次確認沈懷曜不愛她，他不會被她帶來的厄運纏繞。

他將永遠平安幸福地度過餘生。

隻是這餘生裏，不會再有她。

顧泠羽的笑聲讓所有人震驚，沈懷曜神色厭惡，厲聲命令保鏢：“她就是個瘋子，不準對她手軟！繼續澆沸水。”

100°C開水再次燙傷顧泠羽的皮膚，她徹底暈了過去。

如同墜入黑洞，永遠墜落，墜落，她穿過記憶裏的一層層褶皺。

年少時媽媽開車帶她兜風，海濱大道上時速200km，她在自由的風裏放聲歌唱。

姑姑第一次站上分賽領獎台時，一手抱著陶瓷獎杯，一手拉著她，迎接千萬人山呼海嘯般的喝彩聲。

當年各大媒體都在報道姑姑，因為她是最優秀的女賽車手，所有人都對她寄予厚望。

然後是撞車，事故，姑姑去世，爸爸和顧家其他叔叔伯伯乘坐的飛機失事，隨後幾年媽媽也在賽車事故中離世。

死訊傳來當天，顧泠羽恰好妊娠，在碎骨剜心般的痛苦中生下小朗。

之後是無盡的壓抑和彷徨。

她不顧生死地開賽車，浸泡在熱浪、血汗和機油臭味中，急於奪取冠軍以彌補家族的遺憾。

她忽略小朗，更忽略沈懷曜，他們的關係從青梅竹馬的摯愛，逐漸淪為最熟悉的陌生人。

他對她隻剩冷眼，嘲諷，謾罵和爭吵，如同無形的鞭子chou打她早已血淋淋的心。

她在黑洞裏坍縮成悲傷的內核，像躲在櫥櫃裏哭泣的小孩，忽然聽到一聲歎息。

有人為她擦掉眼淚，掖掖被角。

她的意識被困在昏迷中，不知道那人是誰，隻嗅到他指尖一縷清爽的氣息，好似......夏日的檸檬汽水。

霎那間她心頭雪亮，是沈懷曜，一定是他。

即使他浸yin商海已久，習慣用奢靡綺麗的香味裝飾自己，但華服革履之下，依然是曾經陪她聽蟬鳴的白衣少年。

顧泠羽的意識努力掙紮，拚命從昏睡中蘇醒，拚命想要看到他。

可她醒來時，床邊空無一人。

顧泠羽失望歎息，隱隱約約聽到隔壁的衣帽間傳來歡呼聲。

她疑心自己耳朵有問題，因為衣帽間向來沒人，連她自己都很少進去。

因為幾年前，她把那裏改造成了媽媽和姑姑的靈堂，把她們的獎杯全都整齊排列在玻璃櫥窗裏。

每當顧泠羽過於痛苦時，才會進去哭上幾分鐘。

此刻衣帽間裏的歡呼聲越來越大，仔細辨聽還夾雜了婚禮進行曲。

顧泠羽吃力地坐起，一步步挪過去，想一探究竟。

當她推開門時，徹底驚呆了。

虞茵茵身穿潔白婚紗，嬌羞地依偎著沈懷曜：“太好了，我喜歡在這裏排練婚禮。”

他們竟然把顧泠羽內心最崇敬、最肅穆的靈堂，當成排練結婚的禮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