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殿下的意思是，這個烏鳶姑娘......”扁竹沉吟道，“是妖物？”

宋娩坐在假山石上，左手支起下頜，“我小的時候，曾見過妖物。”她頓了半晌，“山精野怪，泰半不願攪入汲汲營營的塵世間，因而多數人一生都不會見著他們一次。

“可我很早便見過。幼時那個待我一向很親切的淑妃娘娘，本是十分得寵的，可後來卻因總向父皇提出禁采泰山靈芝，最終教生了疑的國師查了出來，她的真身是一株千年紫芝。”

這麼多年了，她仍總是能憶起幼時記憶裏那個好看到不真實的女子。千百年不沾紅塵的妖物溫柔而天真，然而既然非我族類，所追求的和想要保護的東西便總是與人類有所不同。

公主頓了許久，不知是想起了什麼。少年未打斷這一段沉默，而片刻後宋娩重又開了口，“烏鳶麼......她來尋阿煊的理由，大抵也是想要保護同族罷。隻不過，與那位娘娘不同，她不是紫芝，而是一隻......灌灌。”

宋娩瞧了烏鳶的真身後，吩咐白芍將這隻長得像斑鳩的玩意兒立刻撂出公主府，卻不承想妖物來去自如，自那日起，這隻鳥竟會賴進了她的府中。

不過若非國師在皇城設有禁製，想來烏鳶會直接潛進宮裏也說不準，長公主這樣想著，心頭竟無端生出些慶幸來。

宋娩有時覺得這家夥吵吵嚷嚷，有時卻又不得不承認她有趣得緊——烏鳶會將街頭巷尾的糖炒栗子與麵人兒帶進公主府，把茶坊勾欄裏得來的趣聞繪聲繪色地講與她聽。有時烏鳶也會告訴她一些鮮有人知的好去處，然後拉著她走街串巷，將那些地方一一走遍——譬如京郊栽滿了鳶尾的南音寺，那裏綿延的紫色小花隨風搖曳，最適合午後獨自閱一卷詩書；又譬如坐落在平康坊裏的天香樓，那裏有手藝不凡的茶博士，可以點茶擊拂，在碧澈茶湯上繪出遠山雲海。

烏鳶所提及的地方長公主大多不曾去過，她更愛在院落的碧桃樹下撫一曲琴讀一闋詞，可烏鳶扯著她的袖子問她願不願在花朝節同自己一道出去時，宋娩一抬頭對上那雙清亮的眸子，便鬼使神差地點了頭。

她到底不忍教那雙眸中的期待倏忽湮滅。

街道上熙熙攘攘，人們三三兩兩結伴偕行，少女們剪了五色彩紙粘在花枝上，飛花點翠春色如許，入目皆是塵世煙火的氣息。烏鳶跑累了，回過身來攬住了宋娩的胳膊，倚在她肩上喃喃低語，“真熱鬧啊。殿下，你喜歡這幅景象麼？”

歌舞升平，海晏河清，宋娩想，怎麼能不喜歡呢。她仍記得數年前韃靼的親王舉兵謀逆，狼煙從草原一路燒到了京城，宮裏人心惶惶，人人自危。京城的守衛森嚴了許多，街道上偶爾有人走過，也是匆忙又倉皇的模樣，就連一年裏最熱鬧的上元節，也幾乎沒有人出來逛街賞燈。皇弟跟隨大將軍出征平叛，回來時變得寡言了許多，戰亂中的刀劍與鮮血，為世間一切蒙上了沉沉的陰霾。

如今的江山堆錦之下仍有暗流洶湧，而無論付出什麼代價，她都會守護這一方國土的安寧。

順著人流繼續向前，長公主的腳步不自覺地停在了采芝齋前。她素愛采芝齋的糕點，常常會教府上采買許多，今日竟恰巧路過，不進去買上一些似乎都說不過去。

然而烏鳶卻把她攔住了。少女盯著她的荷包皺了皺鼻子，忽然俏皮地笑了笑，“殿下，你浪費這些銀兩，倒不如嘗嘗我這個桂花糕嘛。”

說起來，其實烏鳶那不知從何處買來的桂花糕樣式簡陋，聞起來更是甜的發齁，可長公主看到她小心翼翼從懷裏取出裹得嚴實的紙包時，拒絕的話在舌尖輾轉幾回，卻終究沒有說出口。糕點拈在手中還能感受到少女微微的體溫，烏鳶猛地湊過來催促她“快嘗嘗快嘗嘗”時，宋娩嚇了一跳，險些撞上少女的鼻尖，一抬眸，視線便直直撞進了那雙盈盈的杏眼裏。

她幾乎是有些慌亂地往回一縮，烏鳶卻不依不饒地又靠了過來，“怎麼樣，好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