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娩的故人,名字喚做烏鳶。
初見烏鳶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時宋煊登基也不過一個月,而宋娩,則剛受封長公主。
長公主注意到烏鳶,是在自己宴請皇弟的筵席上。她府上的舞姬大都本本分分,唯有那個瞧著頗眼生的小姑娘,舞跳得磕磕絆絆不說,還一直費盡心思地往宋煊身邊靠,水袖幾回都隻差三兩厘便拋到了小皇帝臉上。偏生宋煊不解風情,被她的水袖扇了幾陣風,終是忍無可忍地說歌舞了這般久,想必伶工都累得緊,不如撤了罷。
那姑娘走時還一步三回頭,隻可惜此時宋煊的心思全落在了麵前的那一盅佛跳牆上,教她暗送的秋波全白白拋在了空中,倒是一旁局外的宋娩,不聲不響地便將前因後果瞧得清清楚楚。
長公主眯了眯眼,悄聲吩咐身後的白芍去查查那個舞姬。
半個時辰後送走了小皇帝,宋娩立即將那個名喚烏鳶的姑娘傳喚到了麵前。
她實在是太可疑了。
烏鳶是前兩日才入的公主府,來曆查不清,進府的由頭竟然是賣身葬父。巧的是那兩日管事的正為府上的歌舞班子裏贖身走了個舞姬發愁,這送上門來的姑娘生得盤靚條順,恰恰解了他燃眉之急,便倉促收了進來。
宋娩盯著烏鳶,目光裏的探究幾乎要凝成實質。這姑娘該不會是前陣子奪嫡失敗還賊心不死的康王塞來的眼線罷?或是近些日子蠢蠢欲動的北狄安插來的探子?隻是看她方才的模樣,像是想搭上宋煊以混進宮中,然而——自己雖是阿煊一母同胞的親姊,把人塞進自己府上的歌舞班子裏,以圖勾引幾個月才來一趟的皇帝,這法子也委實忒委婉曲折了些,遠不及趁著前兩日選秀,直接把人直接送進宮中。
更何況這姑娘看著也不大機靈。
長公主沉吟著,親切又不失威儀地瞧著下頭的烏鳶,烏鳶倒也不懼,仰起頭看著她。少女的臉落入眼底,不知為何,宋娩不自覺地便開始細細打量這張帶著稚氣的麵龐——盈盈的一雙杏眼中眸光澄澈,鴉翅般的睫,唇畔天生微翹帶著笑意,然而那一雙斜飛的眉,卻又偏偏添了幾分英氣。
即便是見慣了美人的長公主,那一刹依然微微失了神。電光石火間她腦海裏掠過的念頭是“我見猶憐”,哪怕後來數十年過去,她仍記得那一刻的驚豔,似是心間有什麼驟然破土生芽,而後開出搖曳著的鳶尾花來。
白芍立在宋娩身後,一句“無禮”就要斥出口,卻又瞧見宋娩左手輕輕一拂,於是隻得將斥責生生咽了回去。
宋娩溫和地朝烏鳶笑了笑。
隻是,她做足了姿態準備開始盤問,卻還是沒有料到,對方會先發製人,搶在自己之前開口。
“殿下,我知道您找我來做什麼。”烏鳶在下首低了頭,輕聲道,“我舞跳得不好,還非要去掃陛下的興......可、可是!”她驀地拔高了音量,“我隻是傾慕於陛下!沒有旁的意圖!”
說到這裏,她的聲音又低了下去,“倘若......倘若殿下能行個方便......安排我進宮侍奉......”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隻露出一副赧然形容,可惜頰上未見半分緋紅,算不得很有說服力。
話說到這個份上,宋娩倒也沒有什麼聽不明白的。
烏鳶的意圖明顯得很,她想見皇上,隻是那個所謂“一見鐘情”的理由,宋娩卻半分也不信。不過要說麵前這個姑娘是康王或北狄的人,想來也不大可能——這兩方勢力在朝中到底還是有些人的,要想往宮裏塞些細作,還犯不著用這麼拙劣的手段來求自己。
反言之,要用上如此拙劣手段的,想必也不是什麼上的了台麵的勢力。思及此,長公主已經失去了大半興致,懨懨道:“繼續扯謊就不必了,本宮給你個機會,坦白從寬,要麼就明個兒去大理寺試試他們的新刑具。”
白芍則適時地在後邊跟上一句,“到時若是去了大理寺,不交代的話才好呢,刑具每樣輪上一回,定然不會教你在說出來前死的。”
烏鳶愣了愣,臉上青青白白變了幾種顏色,煞是好看,“殿下,我要是現下招了,能免了刑罰麼?”
宋娩不置可否,輕飄飄地瞟了她一眼。烏鳶用力地咬住了下唇,“我......我隻是想懇請陛下......懇請陛下......取消秋獵。”
這倒是出乎意料之外了。秋獵自古以來便再重要不過,隻是一時之間,宋娩卻不曾想到秋獵能妨了何人的利益。她沉吟了片刻,不承想烏鳶半晌沒聽到她作何答複,又急了起來,“殿下,您應該知道,這世間,是有妖物的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