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我撿了半天珠子後就發起了高燒。
林悟儒來看了我一次,留下了一句:
“你幹嗎非要冒雨撿,這下生病了吧。”
我氣得眼冒金星。
他是主子,他不讓我停下,我怎麼敢停下?
若他真的有心,隻要說句話讓我回來就是了,現在又在這裝好人!
我身上攢的錢前些日子都帶給我娘了,身上連抓藥的錢都沒有。
若不是秋月替我請了郎中,我還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好。
病好後,我又回了林悟儒房裏當差。
他握著我的手關切道:
“你不知道你生病時我有多著急,我一直為你祈福呢,所以你才好得這樣快。”
我在心裏翻白眼兒。
是是是,不給我一文錢抓藥,現在我好了倒成了他祈福祈好的了。
林悟儒虛偽又記仇,我還是得盡快離開這兒。
接下來的幾個月,我經常去給大夫人身邊的嬤嬤送點心。
她最喜歡八珍坊的點心,一包要上百文,我每次都咬牙肉疼。
但隻要能離開林悟儒,這都是值得的。
盛夏的午後,林悟儒非要去逛園子。
他怕曬黑,我還得給他打著傘,舉得手酸。
他指著一朵牡丹問我:“嚴深,你看這牡丹好看嗎?”
我瞥了一眼。
“少爺,這牡丹雍容華貴,自然是好看的。”
林悟儒摸了一下自己的鬢邊,低頭笑道:
“這花與我今天的頭麵倒是相配。”
他這話一說我就知道他什麼意思。
無非是這花兒是大夫人種的,他又想戴花,又怕摘了花被罰。
上輩子就是這樣。
他是少爺,摘了花最多也就被責罵幾句。
我是下人,摘了花被發現是要挨打的。
即使這樣,他還是暗示我去摘,後來我被大夫人撞見摘花,被嬤嬤打了幾個耳光,還罰了三個月月錢。
林悟儒總是這樣,隻可恨上輩子我被他騙得團團轉,沒發現他這副虛偽的嘴臉。
我怎麼可能再去給他摘花,幹脆直白道:
“少爺,這是大夫人的花兒,您可不能摘啊!”
林悟儒見我沒老老實實給他摘花,沉了臉色。
“誰說要摘花了!”
“那就好,”我憨笑道,“少爺,那邊有不少芍藥也很漂亮,要不要奴才去給您摘一朵來?”
芍藥不是大夫人種的,摘一朵也沒什麼。
林悟儒到底是主子,我也不想太惹怒他,到時候再折騰我。
林悟儒臉上這才勉強露出一絲笑意,等我摘完芍藥簪在發間後問我:
“會不會太妖豔了?”
我搖搖頭:“少爺貌比潘安,正能壓得住這豔色。”
林悟儒被我誇得開心,握住我的手道:
“都說了我們是兄弟,你不要總叫我少爺了,就叫我一聲悟儒吧。”
我哪敢再信他的鬼話!
前世他非不許我叫他少爺,不讓我對他行禮。
我那時候傻乎乎當了真,剛叫了一聲“悟儒”,就被正好趕來的大夫人聽了個正著。
大夫人最重規矩,當場就動了怒,讓人把我拉下去打了十板子。
我嚇壞了,哭著求林悟儒幫我解釋。
他卻隻是別過臉去,一言不發。
後來我被打了十板子在床上起不來身,他哭著來找我,跟我說:
“嚴深,大夫人最重規矩,他要是知道是我不讓你叫的一定會責怪我的。
“我身為庶子,在家中的處境本就艱難,你能理解我嗎?”
現在我才想明白,他一個正經少爺,大夫人又從不苛待庶子庶女,處境難不成還能比我一個下人更艱難?!
無非是他隨口一說,等我真遭殃了,他又不願負責。
我餘光掃過不遠處花叢後麵露出的衣角,立馬跪倒在地,惶恐道:
“少爺是主子,奴才是下人,奴才怎敢直呼少爺名諱?”
林悟儒笑吟吟扶我:
“我早就說了,人人平等,我其實從來沒拿你當下人看過。”
不得不說,林悟儒的這句人人平等其實很能唬人。
向來高高在上的主子突然說把你當成平等的人,把你當成兄弟,作為下人怎麼能不受寵若驚、肝腦塗地。
所以上輩子林悟儒隻用這句兄弟吊著我,就讓我為他出生入死,甚至付出性命。
可現在我看分明了。
無非是他想我替他賣命,又不願給我什麼實在的好處。
我不肯起來:
“少爺心善,奴才卻是不敢亂了規矩。”
林悟儒剛要再勸,卻聽到大夫人的聲音。
她從花叢後走出來,看了我一眼。
“這小廝倒是個規矩的。”
隨後視線又掃向林悟儒。
“這就是府裏教你的規矩?!和下人做兄弟,那你這些正經兄弟又算什麼!”
她皺眉道:
“誰教了你這些自甘下賤的話,難不成是柳姨娘?!”
林悟儒嚇壞了,支支吾吾卻辯駁不出話來。
“母親,我——我——”
他也不能說他隻是隨口一說,其實壓根不是真心的。
“來人,把家規送到三少爺院裏,看著三少爺抄寫百遍!”
大夫人道:
“抄完之前不許出院子。”
林悟儒臉色一白。
林家家訓足有厚厚一本,若是抄寫百遍,那至少也要抄個三個月。
可話是他自己說的,他隻能黑著臉回到院子,晚上抄到眼睛通紅。
他又遷怒我,讓我舉著燭台在邊上,說什麼燭台太低了他看不清字。
我氣得牙癢癢,舉得手臂酸疼也不敢放下。
心裏又堅定了一定要離開林悟儒院裏的念頭!
機會來得很快,大少爺身邊的隨從夏竹突然病了,大夫人打算再挑個懂事兒的隨從頂上。
嬤嬤稍微提了我一句,大夫人想起了我,說了一句:
“是個懂規矩、知進退的,那就問問他願不願意去吧。”
上輩子其實大少爺也知道我忠心,曾經問我願不願意去他院裏。
大少爺是嫡子,向來出手大方,他院裏的下人穿戴得都比我們好不少。
可是林悟儒哭著求我留下,說他一直把我當親弟弟看待。
他不希望我走,又不想得罪了大少爺,於是讓我自己去拒絕大少爺。
我就傻乎乎地真的自己去找大少爺磕了頭,說我要留在三少爺院裏。
其他下人都偷偷說我不知好歹,可那時候我真覺得,三少爺都把我當親弟弟了,我又怎麼能離開他呢?
可現在不同了,我恨不得立馬就離開這個災星!
林悟儒又故技重施,握著我的手紅了眼圈兒:
“嚴深,哥哥是最重規矩的,以後不在我院裏,誰來庇護你呢?”
我有時候真的很奇怪,林悟儒是怎麼有臉說出這種話的。
我上輩子遭的罪,甚至最後的死,樁樁件件都和他有關。
我永遠拿的錢比別人少,幹的活兒比別人多。
他到底庇護我什麼了?
“這樣,你去和大夫人說說,說想留在我院裏。”
我強壓著不耐,麵上為難道:
“少爺,我一個下人,怎麼敢回絕大夫人?
“更何況若是我去了大少爺房裏,有什麼消息都能及時稟報您,比我在這裏有用些。”
林悟儒沉吟片刻,發現我說得也有道理,於是也不再提他那套庇護論了:
“那你往後務必要萬事小心。”
讓我打探消息,卻一分錢都不給,哪有這種好事兒?!
我幹脆直接開口:
“少爺,打探消息是需要打點的,可是奴才這些年也沒什麼賞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