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把手被輕輕轉動。
顧硯辭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繃緊了背脊,放在鍵盤上的手驟然握緊。
厭惡的情緒洶湧而來。
她現在要來做什麼?解釋?安撫?還是拉攏他一起對付二叔他們?
他不想要她的任何靠近。
門開了很小的一道縫。林晚意站在門口。
她沒有立刻進來,隻是隔著門縫看著坐在書桌後、背對著她的少年。
挺拔孤絕的背影,透著拒人千裏的冰冷。
桌麵上攤開的物理學巨著,和他放在旁邊的《刑法學講義》,像兩塊堅固的盾牌,無聲地抵抗著她的存在。
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和痛楚瞬間攫住了林晚意的心肺。
她前世的記憶碎片清晰地翻湧上來,是顧硯辭跳樓前最後看著她時,那冷漠絕望的眼神。
那個眼神在此時的場景裏重疊、放大,幾乎讓她窒息。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劇痛,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緩和:“......剛才謝謝你。”
沒有直接道歉,沒有試圖解釋。
隻有一句不明不白、意義模糊的“謝謝”。
顧硯辭沒有回頭,也沒有搭腔。
隻有書頁翻動時微弱的沙沙聲在靜默的房間裏響著,像是在嘲笑她的自作多情。
林晚意看著兒子繃緊的肩線,覺得心頭那塊名為愧疚和期盼的巨石,又被狠狠推回了深淵裏,碾得血肉模糊。
她的手在門框上用力摳了一下,留下幾道淺淺的印痕。
“下雨了,房間裏冷,窗戶......關小一點吧。”她說完這句無關痛癢的廢話,輕輕帶上了門。
門鎖“哢噠”一聲輕響,隔絕了兩個世界。
門內。
顧硯辭霍然起身,煩躁地在房間裏走了兩步,眼神陰鬱。
謝他?謝他什麼?
替她解圍?
還是謝他沉默不語讓她得以繼續“發瘋”。
這份虛偽的“謝意”,比直接衝他發火更讓他感到難堪和憤怒。
他走到窗前,並沒有關小窗戶,反而猛地將整扇窗完全推開。
冰冷的、帶著大量水汽的風瞬間倒灌進來,吹亂了他額前的黑發,打在臉上又濕又冷。
窗外,雨勢似乎更大了。
芭蕉葉在狂風中劇烈撕扯,發出痛苦的呻吟。
整個世界一片迷蒙灰暗。
他看著這片風雨如晦的天空,仿佛看到自己同樣晦暗不明的內心和對未來的無法掌控。
那個女人的反常攪動著這風雨飄搖的顧宅,也攪亂了他封閉的世界。
憤怒之後,一種深沉的、如同這雨霧般冰冷的孤獨感,包裹了他。
門外走廊。
林晚意並沒有離開。
她靠在冰涼的牆壁上,聽著那驟然洞開窗戶灌進的呼嘯風聲......
她的硯辭,在用這種方式宣告他的厭惡和恨意嗎?
隔著一扇門。
沒關係,慢慢來。
林晚意沒有在顧硯辭門口做無謂的停留。
那份冰冷的隔閡並非一日之寒,也絕非此刻靠幾句蒼白的話語可以消融。
她轉身,腳步雖然有些虛浮,但依舊強撐著挺直脊背,走向府邸深處另一個角落——顧家的古物儲藏修複室。
這是一個相對獨立的空間,位於主宅西翼最裏側,毗鄰著林晚意重生前幾乎未曾踏入過的、屬於顧衍之的書房。
推開厚重的隔音木門,一股混合著樟腦、陳舊紙張和特殊藥劑的獨特氣味撲麵而來。
空間不大,但設施極專業:恒溫恒濕的控製係統,巨大的防塵展示櫃和修複工作台,特製的無影燈,以及牆上整齊懸掛的各種精細工具:
玉針、金絲、細刃、各式鏨刻刀、礦物顏料、修複膠、顯微鏡......如同一套精密的醫療設備,專門用來“救死扶傷”那些承載著千年歲月的文明碎片。
這裏,是前世的林晚意不曾用心,也未曾深入了解的地方,更是顧衍之生前傾注了大量熱情的空間。
他是極少數真正精通古物修複技藝的世家子弟。
而前世的林晚意,雖然也是業內大能,技藝傳承者,卻終日沉溺在自己的小世界裏,從未想過靠近。
重生歸來,除了仇恨和不甘,這是她唯一能找到的,能夠觸摸到一點點亡夫顧衍之氣息的地方。
那些工具上似乎還殘留著他指腹的溫度,那些未完成的作品,像凝固的時光片段,無聲訴說著他的專注。
更實際的是,她知道,在這個處處需要“古禮”、身份、甚至藝術造詣作為武器的世界裏,前世忽略的這門家傳技藝,將成為她立足、複仇不可或缺的金手指。
鑒寶,讓她看得清真假;而真正的修複技藝,才是點石成金、化腐朽為神奇的真正王牌。
這兩項技藝,都能助她在今後的複仇路上大放光彩,守護家族。
陳伯無聲地出現在修複室門口,手裏捧著一個極其考究的楠木書函。
書函表麵光素無紋,隻在一角鈐鈐著一方小小的“晚香堂”朱印,古樸厚重,透著歲月的沉澱感。
“少夫人,書拿來了。”
陳伯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對待聖物般的莊重。
林晚意接過書函,指尖拂過那方熟悉的印記,心尖微顫。
她小心翼翼地打開卡扣,掀開函蓋。
裏麵躺著的,正是昨夜立下奇功、被陳伯在千鈞一發之際從楚薇薇瘋狂摔砸中搶救下來的——《漱玉詞輯注》真本。
珍貴的宋麻紙書頁泛著溫潤的古黃色澤,墨色沉凝如漆。
然而此刻,這部承載著母親家族印記和文化重量的珍本,卻清晰地留下了昨夜那場陰謀風暴的創傷。
書函內側靠近書脊的位置被硬物撞擊撕裂開一道寸許長的猙獰豁口,邊緣毛糙翻卷。
更嚴重的是,由於書函的瞬間變形和劇烈震蕩,整本書的書口(書本翻閱一側的切口)多處崩裂開線,內頁鬆散,隨時可能徹底散架。
最令人痛心的是,書函內襯珍貴的宋代暗花綾被撕破了一道口子,露出了下麵的襯板。
正是楚薇薇昨日和陳伯爭搶時的遺留。
她壓下翻湧的怒意與痛惜,目光變得異常專注。
戴上潔白細密的棉布手套,如同外科醫生對待病人般,將這部傷痕累累的古籍連同書函一起,極其輕柔地置於工作台特製的、帶有凹槽的柔軟承托托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