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我爸像個凱旋的將軍。
他站在我媽床前,高聲宣告著自己今晚的“壯舉”。
他是如何痛斥資本家的醜惡嘴臉,如何捍衛窮人的最後尊嚴。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刀,紮在我媽心上。
我媽那雙原本還透著一絲光的眼睛,徹底黯了下去。
她喉嚨裏發出破風箱一樣的“嗬嗬”聲,猛地嗆咳起來,身體軟軟地向床下滑去。
我腦子“嗡”的一聲,瘋了一樣撲向牆角的電話機。
我要打120!
我的手指剛剛摸到撥號盤,一隻手就伸了過來,輕輕按下了掛斷鍵。
是我爸。
他甚至覺得這樣太麻煩,幹脆彎腰,一把將牆裏的電話線扯了出來。
“棉棉,不要執迷不悟。”
他的聲音平靜得可怕。
“哢噠。”
大門被他從裏麵反鎖。
這個家,成了一個密不透風的鐵棺材。
“醫院那種地方,是榨幹窮人血汗的地獄。”
“我們不能讓你媽媽的靈魂,在那裏受苦,被金錢玷汙。”
我媽倒在床上,用盡全身力氣,朝我伸出手。
她的嘴唇無聲地開合,我讀懂了她的口型。
救我。
弟弟陸陽在房間裏被驚醒,大聲問:“爸,媽怎麼了?我聽到媽媽在咳嗽。”
我爸走到弟弟的房門前,語氣是我從未聽過的溫柔。
“陽陽乖,媽媽的病要好了,她要去一個沒有痛苦的好地方,你睡一覺,明天就什麼都好了。”
“哢噠。”
弟弟的房門,也被鎖死了。
他轉過身,朝我媽走去,臉上帶著一種悲天憫人的聖光。
“別怕,我來幫你解脫。”
“不——!”
我尖叫著衝上去,用盡全身力氣去抓他,去咬他。
可我被他像拎小雞一樣,一隻手就死死按在了地上。
我的臉頰貼著冰冷的地板,隻能絕望地看著他。
看著他那隻搶走我學費、撕碎了支票、扯斷了電話線的手,緩緩伸向我媽的氧氣管。
我看著我媽的胸口劇烈地起伏了幾下,然後,徹底歸於平動。
她伸向我的那隻手,無力地垂落。
我爸鬆開了我,站起身,還嫌惡地拍了拍被我抓皺的衣角。
他看著床上已經沒了氣息的女人,臉上沒有一絲悲痛。
隻有一種完成神聖使命的、令人作嘔的滿足感。
“你看,她解脫了,她自由了。”
“省下這筆手術費,我們又能幫助更多需要淨化心靈的人了。”
我趴在地上,看著他。
忽然覺得,我爸這個聖人,演得真他媽的好笑。
我媽的死,在他這裏,隻是他偽裝偽善好人的一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