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4

我被關在後殿心急如焚，心裏直把宋執的祖宗上上下下都問候個遍。

“主子。”

一道黑影從房梁上落下。

“查到了，那女子是前朝李將軍的遺孤。”

我急忙上前問道：“可是秋水亭詩案被周家打壓至死的李廣將軍？”

周伍不辨神色，隻沉聲答道：“正是。”

此時搬出李氏女，宋執是想要誰的命？

是周家，還是？

折騰了一夜，我踉蹌了幾步。

“宋玨呢？帶我去見他。”

“好。”

......

宋玨寢宮早被宋執執掌的禁軍圍了個水泄不通。

太後等一眾大臣也被圈在宮裏，不得進出。

虧得周伍身手好，直接把我扔在了宋玨床前。

等我到時，宋玨都燒糊塗了。

屋裏卻一個侍婢都沒有。

“阿肆。”他迷迷糊糊地喊。

平時再怎麼要強，宋玨也隻是一個六歲的孩子。

見我上前，周伍剛要伸出手就又抱著劍縮了回去。

冷哼了一聲，“攔了也不聽。”

我握住宋玨的手柔聲道：“陛下，阿肆在呢。”

看著燒得滿臉通紅的宋玨，我一邊替他喂水，一邊誘哄道：“陛下，你好起來，馬上就到花燈節了，你不是還吵著讓阿肆帶你去放河燈嗎？你醒了，阿肆就帶你去，好不好？”

躺著的人似有所感地動了動，從懷裏窸窸窣窣摸了半天，掏出了一支糖澆兔子。

“都化了。”宋玨費力地掀開眼皮，像是在囈語，“阿肆姐姐最喜歡這個了，一會兒見她定要又怪我貪玩，可阿玨，阿玨隻想給她挑個生辰禮物。”

我握著化得不成樣子的糖兔子，心早已被這個六歲的孩子捏得酸軟。

我對宋玨從來都隻是利用多一些。

六歲臨朝，聰慧如他，又怎能不知？

這深宮，稚子何其無辜。

周肆你真是個混蛋，到現在還在算計一個孩子。

“阿玨，你等等姐姐，我去給你找太醫。”

我顫著手推開門，門口的守衛見我具是一驚。

“跟你家王爺說，我要見他。”

卯時已過，不見朝暉。

天空彤雲密布，宮牆內朔風起。

紛紛揚揚地卷下一天大雪。

宋執踏著一地碎瓊亂玉小跑而來。

他眼底發青，想必也是熬了一宿。

昨夜這京城，還不知多少人不得安睡。

他見了我並不意外，眼神在掃過站在我身旁的周伍時黯了一瞬，怒聲道：“周肆，你他媽就是個瘋子！”

我沉聲道：“我要太醫。”

他隔著五步遠，站在門外問我：“周肆，你用什麼身份求我？”

宋執的目光執拗卻又添了一分殘忍絕望，“宋玨的皇後？”

“是又如何？”我冷笑，“宋執，他不醒，你沒有禦筆親書，要坐這帝位，名不正言不順。”

宋執嗤笑，“他病死，皇室無人繼位，最後他們還是要求我。”

“但王爺還是渴望正統，要不然為何遲遲按著李氏女到如今隱而不發。若我猜的不錯，你在等一個機會，等一個將周氏連根拔起的機會。而今天，他周錄仁將皇帝拐出宮又出了天花就是機會。”

宋執沒有被揭穿麵具的憤怒，反而讚許地笑道：“阿肆果然聰明，可他宋玨若是真清醒了，我這煮熟的鴨子不是飛了？”

“我會帶他走。碧落黃泉，不複相見。”

“哦？”宋執挑眉玩味兒地盯著我看，“我能信阿肆這張嘴嗎？”

我毫不猶豫地恭敬向宋執施了一禮，“翊王殿下，合作愉快。”

我轉身回屋，身後的人忽然衝上前從背後抱住我，宋執悶聲低低道：“阿肆，你就料定我能忍心放你走？”

“一顆棋子罷了，王爺有什麼舍不得？”

宋執先前百般招惹我，也不過是見我這局中困子有趣而已。

“是啊，”宋執在我脖子上蹭了幾下不滿道，“不過一顆棋子，怎麼能這麼招人喜歡？”

我見太醫來了，扒開他環在我腰上的手，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宋執站在原地輕哼一聲道：“照顧好你自己，別想著為你的小皇帝殉葬。不就是皇後嗎？做誰的不一樣。”

5

太醫幾服猛藥下去，宋玨不再燒得厲害。

周伍和我說，京城東郊的瓦舍裏也有不少人出了天花。

這個年宮裏宮外人人都在惶恐之中度過，周家尤甚。

宋執憑著周錄仁私帶皇帝出宮一事將人直接送進了大理寺。

周錄仁少爺身子，牢房裏宋執早就打了招呼，還沒屈打就先成招。

宋執就是一頭餓狼，一個口子扯開勢必要連骨頭帶肉都吞下去。

他雷霆手段給當年秋水亭詩案中受冤的李廣將軍翻案。

此案牽連者眾多，撐著半個朝野的周家一夜垮台，一時人人自危。

太後得了消息，當天就病倒在慈寧宮。

年前宮裏亂，宮外也亂。

宋執一邊收拾朝堂上的爛攤子，一邊帶著人賑災。

除夕那日，他竟不忘差人給我送餃子。

周伍站在一旁板著臉，冷哼一聲，說是怕沾了疫病，東西還沒遞到我手裏，直接被他拿走了。

能讓我覺得慰藉的消息便是初九那天宋玨醒了。

“陛下，您願意一輩子待在宮裏嗎？”我拉著宋玨的手問道。

宋玨好長時間不說話，一開口嗓子都啞了。

他緊了緊我的手道：“阿肆去哪，我就去哪。”

“好。”

我握著宋玨的手一筆一劃地寫著禪讓的詔書。

就像當日寫冊封我為皇後那般。

“都怨我還沒娶到阿肆，就先病倒了。”宋玨喪氣地嘟著嘴。

我好笑地捏了捏他的臉，“陛下急什麼，往後日子還長著呢。”

宋執登基的前一晚竟親自來了。

我恭順地向他欠身，“恭喜翊......皇上，得償所願。”

宋執上前一步想要扶起我，被我巧妙地躲開了。

他悻悻地縮回伸出的手漫不經心地問道：“何時走？”

“十五之後。”

宋執長眉一挑，“就為了陪我那外甥看花燈？”

“我既答應了他，就該履行諾言。”

我退了兩步跪在地上向宋執行了一禮，“也望皇上信守承諾，放我們出宮。”

宋執漆黑的眸子不辨神色，隻盯著我看，“我若是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