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衛國拎著那半桶汽油,如同一個行走在暗夜裏的幽靈。
他沒有絲毫的遲疑,憑著前世那段流落街頭時練就的、對城市陰暗角落的熟悉,輕車熟路地找到了那家名為“紅星”的地下室旅館。
一股混雜著黴味、汗臭和廉價煙草的味道,從黑洞洞的入口撲麵而來,熏得人作嘔。
這裏,是城市裏最底層、最絕望的人的臨時棲身之所。
他的好女兒、好兒子,把他趕出家門後,自己卻也隻能在這種地方苟延殘喘,何其諷刺。
顧衛國放輕了腳步,高大的身影像貓一樣,悄無聲息地潛了進去。
他不需要問路,隻需要順著那股子最濃的怨氣和恐懼,就能找到顧芳的房間。
走廊裏光線昏暗,牆壁上滿是水漬和汙穢的塗鴉。
他很快就找到了盡頭那間門板已經開裂的房間。
他將耳朵貼在門上。
裏麵,傳來顧芳壓抑著的、如同夢囈般的喃喃自語。
“怎麼還不回來......哥怎麼還不回來......不會出什麼事了吧......”
她的聲音裏,充滿了坐立不安的焦躁和恐懼。
顧衛國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弧度。
她還在等她的好哥哥,帶著“勝利”的消息回來。
可惜,她等不到了。
他不再猶豫。
他擰開汽油桶的蓋子,小心翼翼地,將一股細細的汽油,順著門縫下沿,倒了進去。
動作精準而穩定,沒有發出一絲多餘的聲響。
汽油迅速滲透進幹燥的木門和地麵,刺鼻的氣味開始在狹小的空間裏彌漫。
他又從口袋裏掏出一塊早就準備好的破布,在剩下的汽油裏浸透,然後卷成一團,死死地塞進了門板底下那個最大的裂縫裏。
做完這一切,他將那個還剩下一點底的汽油桶,就那麼隨意地、卻又恰到好處地,靠在了顧芳的房門邊。
從走廊的任何一個角度看過來,都像是屋裏的人剛剛把它放在那裏,準備再次取用。
一個完美的、縱火未遂的現場,就此布置完成。
顧衛國沒有立刻離開。
他靜靜地站在陰影裏,像一尊雕塑,欣賞著自己的傑作。
他甚至能想象到,當派出所的同誌衝進來時,看到這人贓並獲的場景,會是何等的“驚喜”。
他轉身,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這片汙濁之地,仿佛從未出現過。
十分鐘後,在一條馬路對麵,顧衛國找到了一個公共電話亭。
他從口袋裏掏出兩枚硬幣,投了進去,然後拿起那冰冷的話筒,撥通了派出所的電話。
為了不暴露自己的聲音,他刻意壓著嗓子,用一種焦急而又帶著幾分市井流氣的口吻,快速地說道:“喂!是派出所嗎?我要舉報!紅星旅館!就是那個地下室!有人要放火!我聞到好大的汽油味,好像就是走廊最裏頭那間房傳出來的!你們快來看看吧,太嚇人了!晚了要出人命的!”
“同誌,請問你叫什麼名字?”
電話那頭傳來值班民警警惕的聲音。
“叫什麼名字!你們快來救火吧!我可不敢說,怕被報複!”
說完,顧衛國“啪”的一聲,果斷地掛掉了電話,轉身消失在夜色中。
東風已備,隻待烈火烹油......
當顧衛國回到筒子樓下時,已經是淩晨兩點。
他沒有直接上樓,而是在院子裏的水龍頭下,一遍又一遍地,反複衝洗著自己的雙手。
冰冷的自來水,衝刷著皮膚,也仿佛在衝刷著那看不見的血腥和罪孽。
他洗了很久,直到那股縈繞在鼻尖的汽油味,被清新的水氣徹底取代。
他抬起頭,看向三樓的窗戶。
燈,還亮著。
一盞昏黃的燈火,在這深沉的夜裏,如同一座溫暖的燈塔,指引著他回家的路。
他的心,在那一刻,被一種難以言喻的溫情所填滿。
他所有的狠厲,所有的算計,所有的冷酷,在看到那盞燈的瞬間,都化為了繞指柔。
他推開虛掩的家門。
林嵐果然沒有睡,她就坐在桌邊,手裏拿著針線,卻早已停下了動作,隻是怔怔地望著門口的方向,一雙美目裏,寫滿了擔憂和等待。
看到顧衛國回來,她“霍”地一下站了起來,快步迎上去,上上下下地打量著他,直到確認他毫發無傷,那顆懸著的心,才終於落了回去。
“爸,您......”
她想問,卻又不知從何問起。
“沒事了。”
顧衛國對她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聲音柔和,“都解決了。以後,再也不會有人來打擾我們了。”
他沒有解釋自己做了什麼,林嵐也沒有再問。
她隻是默默地轉身,從灶上端出一碗還溫著的、放了糖的雞蛋羹。
“爸,您累了一晚上了,吃點東西,暖暖身子。”
顧衛國接過那碗熱氣騰騰的雞蛋羹,香甜滑嫩的口感,順著喉嚨一直暖到胃裏,也驅散了他心中最後的一絲陰霾。
他看著眼前這個眼神裏滿是依賴和關切的女人,看著裏屋床上那個睡得香甜、嘴角還帶著笑意的孫女,心中無比確定。
他所做的一切,都值得。
為了守護這片溫暖,哪怕化身修羅,踏入地獄,他也甘之如飴。
“睡吧。”
他吃完雞蛋羹,輕聲說道,“明天,還要早起出攤呢。”
“嗯。”
林嵐乖巧地點了點頭。
這一夜,顧衛國睡得格外安穩。
這是他重生以來,睡得最踏實的一覺。
因為他知道,那兩條一直潛伏在暗處,隨時準備撲上來撕咬他們的毒蛇,已經被他徹底拔掉了毒牙,關進了籠子。
而就在他安然入睡的同時,紅星旅館的地下室,卻上演了一場雞飛狗跳的大戲。
“咚咚咚!開門!開門!派出所例行檢查!”
一陣粗暴急促的砸門聲,將蜷縮在被子裏瑟瑟發抖的顧芳,從半夢半醒的噩夢中驚醒。
她一個激靈坐了起來,心臟狂跳。
派出所?
怎麼會找到這裏來?
難道是哥哥......
出事了?
她連鞋都來不及穿,慌亂地跑去開門。
門剛一打開,一股濃烈刺鼻的汽油味就混合著走廊裏汙濁的空氣,猛地灌了進來。
幾個手持電筒、神情嚴肅的民警,已經堵在了門口。
“你就是這間房的住戶?”
為首的民警用手電筒晃了晃她的臉,隨即目光就被門口那個靠著的汽油桶,和門縫裏那塊浸滿油汙的破布給吸引了過去。
他的臉色,瞬間變得無比凝重!
“這是什麼?”
他指著汽油桶,厲聲喝問。
“我......我不知道啊......”
顧芳徹底嚇傻了,她看著那個不知何時出現在自己門口的汽油桶,大腦一片空白,“這不是我的東西!我不知道它是怎麼來的!”
“不知道?”
民警冷笑一聲,對身後的人一揮手,“進去!仔細搜!”
兩個民警立刻衝進屋裏,狹小的房間被翻了個底朝天。
顧芳被這陣仗嚇得渾身發抖,隻能無助地哭喊著“不是我幹的”。
然而,所有的辯解,在“人贓並獲”的鐵證麵前,都顯得那麼蒼白無力。
當民警用鑷子,從她的枕頭底下,夾出幾根被燒了一半的火柴梗時——那是顧衛東臨走前,特意留給她,讓她等消息時點著玩的——顧芳知道,自己完了。
“跟我們走一趟吧!”
冰冷的手銬,“哢噠”一聲,鎖住了她纖細的手腕。
那股金屬的寒意,仿佛直接鎖住了她的靈魂。
“不!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是顧衛東!是我哥!是他要去放火!不關我的事啊!”
直到被押出旅館的那一刻,顧芳才終於反應過來,她撕心裂肺地尖叫著,試圖把所有罪責都推到自己哥哥身上。
然而,已經晚了。
在周圍住戶鄙夷和驚恐的目光中,在民警們冷漠的注視下,她被像拖死狗一樣,拖上了警車。
淒厲的警笛聲,響徹了整個街區,也為這對兄妹的惡毒計劃,畫上了一個無比諷刺和可悲的句號。
第二天清晨,當顧衛國推著他的烤爐,和林嵐、妮妮一起,迎著朝陽,再次走向工人俱樂部時,一份刊登著《兄妹為奪家產縱火未遂,反目成仇雙雙落網》的晨報,正在城市的各個角落裏,悄然傳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