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未亮透,東方僅僅泛起一絲魚肚白。
江家院子裏,卻響起了一種令人牙酸的、極富規律的聲響。
“唰......唰......唰......”
那是刀刃摩擦磨刀石的聲音,在黎明前死一般的寂靜中,顯得格外刺耳,像是在一下下打磨著即將到來的殺機。
裏屋,蘇秀雲一夜未眠。
她被這聲音驚醒,或者說,她根本就沒敢睡熟。
她悄悄爬起身,湊到窗戶的破洞邊,向外窺探。
院子中央,公公江衛國赤著結實的上身,古銅色的肌肉在晨光熹微中泛著冷硬的光澤。
他坐在一張小馬紮上,身形穩如磐石,正低著頭,專注地磨著那把用來砍柴的厚背刀。
他的動作不疾不徐,每一次推拉,都讓刀鋒上閃過一道森然的寒光。
蘇秀雲的心臟不受控製地狂跳起來。
她看不清公公的表情,但那副沉默而決絕的背影,比昨日的暴怒更加讓她感到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敬畏與恐懼。
她忽然明白,這個家,是真的要變天了。
而這個男人,正在為這場劇變,磨礪出最鋒利的獠牙。
刀,終於磨好了。
江衛國用指腹輕輕試了試刀鋒,那股銳氣讓他滿意地點了點頭。
他沒有將刀收起,而是將其隨手插在了廚房的案板上。
然後,他走到堂屋一個積滿灰塵的舊木箱前,吹開灰塵,打開了那把沉重的銅鎖。
他彎下腰,小心翼翼地從箱子最深處,捧出了一個用紅布包裹的物件。
紅布揭開,是一塊黑漆木製成的牌位。
上麵用清秀的楷書,刻著一行字:亡妻錢淑芬之靈位。
這是他早逝的妻子,那個善良懦弱,被娘家和夫家雙重壓榨,最終積勞成疾,含恨而終的女人。
江衛國布滿老繭的手指,輕輕撫過妻子的名字,眼中那地獄般的恨意,第一次化為深可見骨的痛楚。
淑芬,你看到了嗎?
那些害死你的豺狼,今天就要來了。
前世我無能,護不住你,也護不住這個家。
這一世,我要用他們的血和淚,來祭奠你的亡魂!
他用幹淨的布,將牌位上的每一絲灰塵都擦拭幹淨,動作鄭重而虔誠。
然後,他將牌位端端正正地擺放在了堂屋正中那張八仙桌的中央,那個家裏最尊貴的位置。
舞台,已經搭好。
接著,便是準備那致命的誘餌。
他走進廚房,將昨晚剩下的那半條豬後腿肉拿了出來,放在案板上。
旁邊,是他從空間裏取出的、翠綠得幾乎要滴出水來的韭菜。
“咚!咚!咚!”
沉重的砍刀落下,富有節奏地剁在案板上,聲音仿佛擂響的戰鼓。
粉紅色的肉糜與碧綠的韭菜末漸漸混合在一起,一股極其霸道、極其濃鬱的香氣,開始在清晨的空氣中彌漫開來。
那韭菜是靈泉空間所出,香氣遠勝凡品,與豬肉的油脂香氣混合後,簡直能把人的魂都勾走。
他就是要用這極致的香,來刺激那即將登門的、極致的貪婪。
一切準備就緒,江衛國就那麼坐在八仙桌前,守著亡妻的牌位,守著那盆香氣四溢的餃子餡,和那把插在案板上、閃著寒光的砍刀。
天光大亮時分,請來的“神”,終於到了。
“砰!”
江家那本就搖搖欲墜的院門,被人一腳粗暴地踹開。
“江衛國!你個黑了心肝的王八羔子!給我滾出來!”
尖利刻薄的叫罵聲劃破了村莊的寧靜,錢翠花那矮胖的身影第一個衝了進來,一雙倒吊的三角眼怨毒地四處掃射。
緊隨其後的是她的寶貝兒子錢富貴,瘦高的個子,穿著一件時髦的跨欄背心,一副遊手好閑的混不吝模樣,嘴裏叼著根草根,囂張地叫囂:“我外甥呢?打了我外甥還想躲?今天不賠個百八十塊的醫藥費,再把那肉交出來,這事沒完!”
他們身後,是被吵鬧聲吸引來的左鄰右舍,烏泱泱圍在門口,伸長了脖子準備看熱鬧。
而江莉,則像個做賊心虛的影子,躲在錢翠花和錢富貴的身後,不敢與院中那道冰冷的目光對視。
然而,當所有人都看清院內的景象時,不由得齊齊倒吸了一口涼氣,嘈雜的叫罵聲也為之一頓。
太詭異了。
堂屋正中,莊嚴肅穆地立著一塊亡妻的牌位。
牌位前,擺著一盆香得膩人的餃子餡,而在不遠處的案板上,赫然插著一把磨得鋥亮、寒光閃閃的砍柴刀。
江衛國就坐在牌位前,神色平靜得可怕,仿佛眼前闖進來的不是一群氣勢洶洶的惡客,而是一群早已注定要被獻祭的牲畜。
他緩緩抬起眼皮,甚至沒有看錢翠花一眼,而是對著那塊冰冷的牌位,用一種幽幽的、仿佛能穿透人心的聲音開口了:“淑芬,你娘家人來了。”
“他們是聞著肉香來的。”
言語誅心!
他直接撕開了錢家人打著“主持公道”的偽善外衣,將他們那赤裸裸的貪婪本質,暴露在所有村民的麵前!
“你......你胡說八道什麼!”
錢翠花被噎得老臉一紅,隨即更加瘋狂地撒起潑來,“我呸!江衛國你少在這裝神弄鬼!你打我外孫,偏心外人,還有理了?今天我這個當外婆的,就要替我那死去的女兒,好好教訓教訓你!”
江衛國根本不理會她的叫罵,依舊對著牌位,自顧自地曆數著那些被塵封的舊賬,他的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如同重錘,敲在每個人的心上:“淑芬,你還記得嗎?你弟弟錢富貴在外麵賭錢,被人追著要砍斷手,是我,賣了咱家祖傳的三塊銀元,又掏空了給你看病的所有積蓄,才把他從賭場裏撈出來。”
錢富貴臉色一變,眼神開始躲閃。
“你還記得嗎?你病得咳血,就差十塊錢買那吊命的藥。我去求你娘,求她把你唯一的嫁妝,那支銀簪子拿出來換錢救你的命。可你娘怎麼說?”
江衛國猛地轉頭,目光如電,直刺錢翠花,“她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那簪子,她要留著給她兒子娶媳婦!”
“轟!”
村民中發出一陣壓抑的驚呼。
這種見死不救的醜事,簡直駭人聽聞。
錢翠花一張老臉漲成了豬肝色,指著江衛國的手都在發抖:“你......你血口噴人!”
“我血口噴人?”
江衛國冷笑,目光又轉向錢富貴,“那你呢?我的好小舅子!當時你又是怎麼對我說的?你說‘姐,人各有命,你就別治了,省點錢吧’!這話,你敢當著你姐的牌位,再說一遍嗎?”
錢富貴被揭穿老底,惱羞成怒,卻一句話都反駁不出來。
江衛國不再看他們,他拿起一張餃子皮,又拿起了案板上那把鋒利的砍刀,用刀尖,慢悠悠地挑起一團血紅的肉餡。
或許是刀尖太利,又或許是他刻意為之,一滴鮮紅的肉汁,順著刀尖,“啪嗒”一聲,滴落在了八仙桌那斑駁的桌麵上,正好落在一道舊日的刀痕裏,像一滴凝固的血淚。
這詭異的儀式感,讓在場所有人都感到一陣毛骨悚然。
“淑芬,你看,這就是他們惦記的肉。”
江衛國一邊包著餃子,一邊幽幽說道,“當年你咳血而死,不知他們的良心,是否也曾像這樣,為你滴過一滴血?”
誅心之言,字字泣血!
最後,他那雙燃燒著怒火的眼睛,終於落在了那個罪魁禍首,江莉的身上。
“還有你,”
他聲音冷酷如冰,“你身上流著你娘的血,卻長了一副豺狼的心腸!引狼入室,撕咬親人!你看看你請來的都是些什麼東西!”
“你不配站在這裏!更不配叫她一聲娘!”
“滾出去!”
最後三個字,如同炸雷,狠狠劈在江莉心上。
她被父親眼中那濃得化不開的殺意和厭惡嚇得魂飛魄散,雙腿一軟,癱倒在地。
當眾揭短,顏麵盡失,被逼到了絕路的錢家母子,終於被羞辱得徹底癲狂。
“反了!真是反了天了!”
錢翠花發出歇斯底裏的尖叫,她指著那塊牌位,對已經失去理智的錢富貴嘶吼道:“富貴!砸!給我把這晦氣的東西砸了!把這家都給我砸了!我看誰還敢嚼舌根!誰也別想好過!”
“對!砸了它!”
惱羞成怒的錢富貴徹底喪失了理智,他紅著眼,抄起牆邊用來頂門的、手臂粗的硬木門杠,麵目猙獰地就朝著擺著牌位和餃子餡的八仙桌,狠狠衝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