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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門簾後是一片死寂。

江建國的話,像一顆石子投進深潭,沒有激起半點漣漪,卻讓潭底的淤泥翻攪不休。

蘇秀雲的心跳得又急又亂,像是在擂鼓。她靠著冰冷的土牆,懷裏女兒溫熱的身體是她唯一的支撐。

出去?

她不敢。

院子裏那個男人,是她熟悉的公公,卻又完全陌生。他身上散發出的那股暴戾和決絕,讓她從骨子裏感到戰栗。可他剛才說的每一個字,又像一把燒得通紅的烙鐵,狠狠烙在她心上,燙得她眼眶發酸。

“不用再看任何人的臉色......”

這句話,像一道魔咒,在她腦海裏反複回響。

嫁到江家這幾年,她何曾有過一天,是不看人臉色的?看丈夫江偉的臉色,看小姑子江莉的臉色,甚至看左鄰右舍的臉色。她活得像一根被風吹彎了腰的野草,卑微到了塵埃裏。

“媽......我怕......”懷裏的江萌萌小聲地啜泣起來,小手緊緊攥著她的衣襟,聲音裏滿是恐懼。

女兒的嗚咽聲像一劑強心針,猛地紮醒了蘇秀雲。她可以懦弱,可以忍受,但她的女兒不能!萌萌才三歲,她不該活在這樣的恐懼和忽視裏。

蘇秀雲深吸一口氣,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掀開了那片厚重的門簾。

刺眼的光線讓她下意識地眯了眯眼。

堂屋裏一片狼藉。碎裂的碗片,翻倒的桌椅,還有癱在地上哼哼唧唧的江偉,以及縮在牆角,滿臉淚痕和怨毒的江莉。

而江建國,就站在這一片狼藉的中央。

他聽到動靜,緩緩轉過身來。那雙剛剛還燃著滔天怒火的鷹隼般的眸子,在看到她們母女的瞬間,所有的鋒芒和戾氣,竟奇跡般地收斂了下去。雖然依舊冰冷,卻不再嚇人,隻剩下一種山嶽般的沉穩。

“出來,”他重複了一遍,聲音依舊低沉,卻多了一絲不容置疑的命令,“站到我身邊來。”

蘇秀雲的腿有些發軟,但她還是咬著牙,抱緊了女兒,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繞過地上的碎瓷片,走到了江建國的身側。

江萌萌把頭埋在母親的頸窩裏,偷偷地、飛快地瞥了一眼那個高大的身影,又立刻害怕地縮了回去,小小的身體抖個不停。

江建國將這一切看在眼裏,心中一陣刺痛。

這就是他前世虧欠最多的人。一個被丈夫當成出氣筒和牲口的兒媳,一個被親生父親視作賠錢貨的孫女。

他伸出那隻剛剛才打過人的、布滿老繭的大手,想要摸一摸孫女的頭。

可手剛伸到一半,江萌萌就嚇得渾身一顫,發出一聲壓抑的嗚咽,整個人幾乎要鑽進蘇秀雲的懷裏去。

江建國的手,就那麼僵在了半空中。

粗糙的手指微微蜷縮了一下,又緩緩收了回去。他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和自責。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孩子們心中的恐懼,又豈是一朝一夕就能消除的?

他不再強求,隻是將目光重新投向那對還不知死活的兒女。

“從今天起,這個家,我說了算。我說的話,就是規矩。”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的耳朵裏,“秀雲以後就管著萌萌,還有......管著家裏的錢。”

“什麼?”江莉第一個跳了起來,也顧不上害怕了,尖聲叫道,“憑什麼讓她管錢?她一個外人......”

話音未落,江建國那冰冷的眼神就掃了過來。

江莉的聲音戛然而止,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扼住了喉嚨。她想起了剛才那根呼嘯的掃帚,和江偉殺豬般的慘叫,硬生生把後麵的話咽了回去。

“外人?”江建國冷笑一聲,“她給江家生了後,就是這個家堂堂正正的主母!你呢?一個還沒出嫁的女兒,胳膊肘就往外拐,遲早是別人家的人,你算哪門子主人?”

“我......”江莉氣得臉色漲紅,卻無法反駁。

“還有你,”江建國看向地上的江偉,“你媳婦給你生孩子、伺候你,你連個好臉色都沒有。從今天起,你要是再敢對秀雲動一根手指頭,我不管什麼理由,先打斷你的手!”

江偉疼得滿頭大汗,聞言隻是哆嗦了一下,連個屁都不敢放。

蘇秀雲站在江建國身後,聽著這番話,震驚得無以複加。她難以置信地看著公公寬厚而堅實的背影,感覺像是在做夢。

他......他竟然說自己是這個家的主母?還讓自己管錢?

就在這時,江建國的目光落在了地上一片碎裂的粗瓷碗上。那青白色的碎片,帶著熟悉的豁口,像一把鑰匙,猛地打開了他前世記憶的閘門。

他清晰地記得,就是這樣的碎片。在他六十歲那年,被趕出家門的前一天,江偉和江莉回來搶奪最後一點家當,他試圖阻攔,被江偉一把推倒,撞翻了桌子,那隻他用了幾十年的飯碗,就碎成了這個樣子。

當時,林晚秋就站在一邊,柔聲勸著:“爸,您別跟哥哥姐姐強了,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嘛。”

轉眼,她就夥同兄妹倆,把他掃地出門。

那凍死街頭的徹骨寒意,那被至親背叛的無邊恨意,再一次席卷而來。江建國閉了閉眼,強行將翻湧的情緒壓下去。

再睜眼時,他的眼神已經恢複了古井無波的冰冷。

他知道,革命尚未成功,同誌仍需努力。對付這群白眼狼,光靠一頓打是遠遠不夠的,必須從根子上,把他們給徹底摁死。

“好了,都聽明白了?”江建國環視一圈,“聽明白了,就按規矩辦。江莉,去做飯!天都快黑了,想餓死全家嗎?”

江莉坐在地上,又氣又恨,眼珠子一轉,耍起了無賴:“我......我屁股摔疼了,動不了!再說了,我哪會做什麼飯!”

她就不信,她不動,這個老頭子還能真餓著他自己和寶貝孫女不成?

“哦?動不了?”江建國臉上沒什麼表情,點了點頭,“行,那就歇著吧。”

他說完,竟然真的不再理會江莉,而是轉身對蘇秀雲說:“秀雲,你帶萌萌回屋,把門關好,今天誰叫都別開。”

蘇秀雲雖然不解,但還是下意識地點了點頭,抱著女兒,聽話地走進了裏屋,並且從裏麵插上了門栓。

江建國這才慢悠悠地走到牆角的水缸前,舀起一瓢涼水,咕咚咕咚喝了幾口。然後,他搬了條小板凳,就那麼大馬金刀地坐在了堂屋門口,堵住了唯一的出路。

他什麼也不做,就那麼靜靜地坐著,像一尊門神。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太陽漸漸西沉,屋子裏的光線越來越暗。

江偉在地上哼唧了半天,又冷又餓,掙紮著想爬起來回屋,卻被江建國一個眼神給瞪了回去,隻能繼續在冰冷的地麵上躺屍。

江莉起初還很有骨氣,可肚子裏很快就唱起了空城計。她從小到大就沒挨過餓,此刻聞著空氣裏不知從誰家飄來的飯菜香,饞得口水直流,肚子咕咕叫得更歡了。

她偷偷看了一眼門口的江建國,他像一尊石雕,一動不動,完全沒有去做飯的意思。

江莉終於忍不住了,帶著哭腔喊道:“爸!我餓了!”

江建國眼皮都沒抬一下,淡淡地回了句:“我也餓了。”

“那你怎麼不做飯啊!”

“我的規矩是讓你做。”

“我......我都說了我動不了!”江莉繼續撒潑。

“那就餓著。”江建國聲音裏沒有一絲波瀾。

這下,江莉徹底傻眼了。她沒想到,她爸這次是來真的!他寧願自己餓著,也絕對不妥協!

饑餓感像一條毒蛇,不斷啃噬著她的意誌。她終於怕了,要是真把這老頭惹毛了,今晚全家都得喝西北風。

“我......我做......”她從地上爬起來,一邊抽噎著,一邊不情不願地朝灶房走去。

江建國這才緩緩站起身,跟了過去。

江莉以為他要幫忙,心裏剛鬆了口氣,卻見江建國隻是倚在灶房門口,冷冷地看著她。

“米缸裏隻準舀三碗米。”他冷冷地開口。

“三碗?怎麼夠......”

“一碗是我的,一碗是秀雲的,一碗是萌萌的。”江建國打斷她的話,“至於你和你哥,今天晚飯沒有你們的份。什麼時候學會了守規矩,什麼時候再吃飯。”

“你——!”江莉氣得渾身發抖,“你好狠的心!我們可是你親生的!”

“親生的?”江建國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弧度,“逼老子賣房的時候,怎麼不說親生的?現在想吃飯了,就記起來了?”

他懶得再跟她廢話,直接走到米缸前,用瓢舀了三平碗米出來,放進盆裏。然後“哐當”一聲,把一個大鎖,直接鎖在了米缸的木蓋子上,鑰匙揣進了自己兜裏。

這一下,徹底斷了江莉的念想。

看著那把冰冷的鐵鎖,江莉終於意識到,這個家,真的變天了。她爸不再是那個予取予求的老好人,而是一個說一不二的暴君。

在江建國監工般的注視下,江莉隻能含著眼淚,憋著屈辱,笨手笨腳地淘米,生火,燒水。濃煙嗆得她一把鼻涕一把淚,狼狽不堪。

江建國看她開始幹活,便不再理會。他轉身走出院子,在外麵轉了一圈,確認四下無人後,閃身進了院子角落裏那間破敗的、幾乎沒人用的柴房。

關上門的瞬間,周遭的景物一陣扭曲。

下一秒,他已經置身於一個奇妙的空間裏。

這裏不大,約莫半畝地的樣子。腳下是肥沃得流油的黑土地,不遠處有一口泉眼,正汩汩地冒著清澈的泉水,散發著沁人心脾的清甜氣息。

這就是他的金手指——靈泉空間。

前世他被趕出家門,瀕死之際,脖子上那塊祖傳的玉佩沾染了他的血,才開啟了這個空間。可惜,那時候他已經油盡燈枯,根本來不及利用這個空間做什麼,就含恨而終。

沒想到,這個空間竟然也跟著他一起重生了!

他快步走到靈泉邊,顧不得多想,俯身就著泉眼喝了幾大口。清甜的泉水入喉,瞬間化作一股暖流,湧向四肢百骸。剛才打人後身體的疲憊和眩暈感,一掃而空,渾身都充滿了力氣。

隻是,喝完之後,他感到一陣輕微的眩暈,泉眼的水流也似乎變小了一些。

江建國心中了然,這靈泉果然是有限製的,不能無度使用。

他不敢再喝,目光投向那片黑土地。土地上空無一物,但江建國知道,這裏的土地有催生萬物的奇效。

他心中默念,前世臨死前,他曾在空間裏種下過一些東西......

念頭剛起,土地上便憑空出現了一小塊已經長成的青翠欲滴的白菜,還有......角落的架子上,竟然掛著一小條風幹的、肥瘦相間的豬後腿肉!

這是他前世用最後一點錢買的,本想留著過年,還沒來得及吃......

看到這塊肉,江建國眼睛一熱。

太好了!

他正愁怎麼給萌萌補身體,這塊肉簡直是及時雨!

他沒有猶豫,立刻摘了白菜,取下了那塊足有兩斤重的豬後腿肉。剛把東西拿到手裏,他就感到一陣天旋地轉,不得不扶著泉眼旁的石頭才站穩。

看來,從空間裏取出非本世之物,消耗極大。

江建國不敢多待,立刻帶著東西離開了空間。

回到柴房,他靠著門板喘了好幾口氣才緩過來。他將肉和白菜用一個破布袋子裝好,這才若無其事地走了出去。

灶房裏,江莉已經把稀得能照見人影的粥煮好了,正苦著臉坐在灶門前發呆。

江建國直接走進灶房,將手裏的布袋子“砰”地一聲放在灶台上。

江莉嚇了一跳,看到袋子裏露出的肉角和新鮮的白菜,眼睛都直了:“肉?哪來的肉?”

“你管不著。”江建國把她扒拉到一邊,熟練地拿起菜刀,將後腿肉切下一大塊,約莫半斤,剩下的重新包好。他刀工極好,肥瘦均勻的豬肉在他手下,很快就變成了一片片厚薄均勻的肉片。

他看也不看江莉,自顧自地燒熱鍋,將肥肉放進去煸炒出油,那股霸道的肉香瞬間就炸滿了整個灶房。

江莉的肚子不爭氣地叫得更響了,她死死地盯著鍋裏那滋滋作響的肉片,口水都快流下來了。

江建國充耳不聞,下肉片,加醬油,一瓢開水,蓋上鍋蓋。不一會兒,一股濃鬱的、帶著醬香的紅燒肉味就飄滿了整個院子。

隔壁鄰居家的孩子聞到味,都饞哭了。

江偉也聞到了,他掙紮著從地上爬起來,一瘸一拐地挪到灶房門口,探頭探腦地往裏看,喉結上下滾動。

終於,肉燉好了。

江建國揭開鍋蓋,用一個幹淨的大碗,將那鍋色澤紅亮、湯汁濃稠的紅燒肉全都盛了出來。他又炒了一盤清脆的白菜,盛了三碗稠乎乎的白米粥。

他端著一個托盤,上麵放著一大碗肉,一盤菜,還有兩碗粥,徑直走向裏屋,連個眼神都沒給門口的江偉和江莉。

他敲了敲門:“秀雲,開門,吃飯了。”

屋裏的蘇秀雲早就被香味折磨得不行了,聽到聲音,連忙打開門。

當她看到托盤裏那碗冒著熱氣、油光發亮的紅燒肉時,整個人都呆住了。在這個年代,能吃上一頓肉,比過年還稀罕!

“爸......”她聲音都有些顫抖。

江建國沒說話,隻是把托盤遞給她,然後轉身回到灶房,端起自己的那碗粥,就蹲在院子裏,配著鍋裏剩下的一點肉湯,呼嚕呼嚕地吃了起來。

自始至終,他都沒看過江偉和江莉一眼,仿佛他們就是兩團空氣。

江莉看著裏屋門被關上,聞著空氣中那能把人饞死的肉香,再看看自己麵前那鍋清湯寡水的粥,和蹲在院裏吃得正香的父親,一股巨大的屈辱和憤怒湧上心頭。

她不服!憑什麼!

憑什麼那個掃把星和她那個賠錢貨女兒能吃肉,自己和哥哥卻要餓肚子?

這老頭子是瘋了!徹底瘋了!

江莉的眼神裏閃過一絲怨毒和決絕。

她絕不能坐以待斃!這個家,她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她要去找人!對,去找能治得了他的人!

江莉攥緊了拳頭,心中一個念頭瘋狂滋生:去鎮上!找外婆和舅舅!他們最疼自己了,要是知道爸這麼打哥哥還餓著他們,絕對不會善罷甘休!到時候,看這老東西還怎麼橫!

裏屋的空氣,仿佛被那碗紅燒肉的霸道香氣凝固了。

蘇秀雲端著托盤,手指微微顫抖,木製的托盤邊緣幾乎要被她掐出印子來。她看著碗裏那堆得冒尖、色澤紅亮、顫巍巍的肉塊,感覺眼前的一切都那麼不真實。

肉。

是她嫁到江家三年來,隻在過年時才能在桌上瞥見一眼,卻從未夾到過自己碗裏的東西。

“媽......好香......”懷裏的江萌萌小鼻子用力地嗅著,一雙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死死地盯著那碗肉,怯生生的眼神裏,第一次流露出了孩子對食物最原始的渴望。

這聲“好香”,像一把小錘子,敲在了蘇秀雲的心上。她瞬間回過神來,連忙將托盤放到破舊的方桌上,關好門,用門栓死死地插上,仿佛要將這滿屋的肉香和這片刻的安寧,與外麵那個冰冷殘酷的世界隔絕開來。

她盛了一小碗白米粥,用勺子撇去上層的浮油,小心翼翼地夾起一塊燉得軟爛、肥瘦相間的肉,放到粥裏,用勺子碾碎,讓肉汁和米粥充分混合,才吹了又吹,試了又試,確定不燙了,才遞到女兒嘴邊。

“萌萌,吃。”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負的哽咽。

江萌萌看著勺子裏那混合著油光和肉糜的粥,卻害怕地往後縮了縮脖子,小手緊緊抓著蘇秀雲的衣角,小聲說:“媽......爸爸......姑姑......”

她怕。

以往家裏但凡有點好吃的,隻要她多看一眼,就會招來父親江偉的嗬斥,或是姑姑江莉的白眼。她知道,那些東西,不屬於她。

蘇秀雲的心像是被一隻大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幾乎喘不過氣。她的女兒才三歲,就已經被這個家磋磨得連吃飯都要看人臉色。

“別怕,”蘇秀雲用盡了所有的溫柔,將女兒抱得更緊了些,“聽話,今天這個肉,就是爺爺專門給萌萌吃的。爸爸和姑姑沒有。快吃,吃了長高高。”

她又把勺子往前遞了遞。

或許是母親的懷抱給了她勇氣,又或許是那股香味實在太過誘人,江萌萌猶豫了許久,終於張開了小嘴,將那口混合著肉香的粥含了進去。

濃鬱的醬香和豬油的醇厚瞬間在小小的口腔裏化開。

江萌萌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那是一種從未有過的,被美食點亮的,純粹而燦爛的光芒。她的小嘴飛快地咀嚼著,喉嚨裏發出滿足的“咕嚕”聲,然後眼巴巴地看著蘇秀雲,小聲而清晰地說:“媽媽,還要。”

蘇秀雲的眼淚,在這一刻,再也忍不住,決堤而下。

她胡亂地用袖子抹去眼淚,臉上卻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她不停地點頭,一勺一勺地喂著女兒,看著女兒像隻貪吃的小貓一樣,把一小碗粥吃得幹幹淨淨,小肚子都微微鼓了起來。

喂完女兒,蘇秀雲才端起自己的那碗粥。她夾起一塊最大的紅燒肉,放進嘴裏。

肥而不膩,入口即化。

那股溫暖而霸道的肉香順著喉嚨滑進胃裏,驅散了連日來的饑餓與寒冷。可更暖的,是她的心。

她一邊流著淚,一邊大口地吃著肉,咀嚼的不是食物,而是這三年來所有的委屈、辛酸和絕望。公公今天在院子裏吼出的那些話,每一句,都像是為她出了一口惡氣。而眼前這碗肉,更像是一劑猛藥,讓她那顆早已麻木的心,重新開始有了知覺。

她不知道公公為什麼會突然性情大變,但她知道,從今天起,這個家,似乎真的不一樣了。

至少,她和女兒,好像......有了一座可以依靠的山。

......

與裏屋的溫情脈脈截然不同,院子裏的氣氛,已經降到了冰點。

江莉死死地盯著那扇緊閉的房門,耳朵裏是自己震耳欲聾的心跳和肚子咕咕的抗議聲。空氣中彌漫的肉香,像一把把小刀子,不斷淩遲著她的神經。

她不明白,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明明早上他們還是這個家的主人,她爸是那個任他們搓圓捏扁的老實人。怎麼就一轉眼的功夫,她和哥哥就成了連飯都吃不上的階下囚?

而那個她一向看不起的、唯唯諾諾的掃把星蘇秀雲,和那個賠錢貨丫頭,卻能躲在屋裏吃香的喝辣的?

憑什麼!

屈辱、憤怒、饑餓,像三條毒蛇,瘋狂地啃噬著她的理智。

不行,她不能就這麼算了!

她看了一眼蹲在院子裏,已經吃完粥,正慢條斯理地用袖子擦嘴的江建國,又看了一眼還靠在灶房門口,一臉痛苦和貪婪的哥哥江偉。

指望哥哥是沒用了,他已經被打斷了脊梁骨。

她隻能靠自己!

一個念頭,在她心中瘋狂地滋生、壯大!

她猛地站起身,捂著肚子,裝出一副痛苦的樣子,對江建國喊道:“爸,我......我肚子疼,要去茅房!”

江建國眼皮都沒抬一下,隻是從鼻子裏“嗯”了一聲,算是準了。

江莉心中一喜,連忙低著頭,朝院子角落的茅房快步走去。她沒有真的進去,而是在茅房的遮擋下,觀察著院裏的動靜。

江建國依舊坐在小板凳上,像一尊沒有感情的石像。

就是現在!

江莉心一橫,貓著腰,貼著院牆的陰影,一點點挪到後院的柴門邊。那扇門年久失修,門軸都有些壞了。她屏住呼吸,用盡全身力氣,才悄無聲息地拉開一道縫,像一條泥鰍般滑了出去。

跑出院子的瞬間,她不敢回頭,撒開腳丫子就朝著村口的方向狂奔。晚風吹在臉上,冰涼刺骨,可她心裏卻燒著一團火。

老東西,你給我等著!

蘇秀雲那個賤人,還有那個小賠錢貨,你們也給我等著!

等我把外婆和舅舅找來,看他們怎麼收拾你!到時候,我要把你今天讓我受的委屈,千倍百倍地還回來!我要讓你跪著求我,把那碗紅燒肉親手給我端過來!

夜色,很快吞沒了她瘦小的身影。

......

院子裏,江偉一瘸一拐地挪到江建國身邊,看著江莉消失的方向,有些焦急地小聲說:“爸,莉莉......她跑了!”

江建國終於有了點反應,他緩緩抬起頭,看了一眼漆黑的村道,臉上沒有任何意外的表情,甚至嘴角還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冷笑。

“跑了就跑了,省得我動手趕。”他聲音平淡得像是在說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幹的事。

“可......可她肯定是去找外婆他們了!”江偉急了,“要是外婆和舅舅來了,這事鬧大了,咱們家......咱們家的臉往哪擱啊!”

他那個外婆,是十裏八鄉有名的攪屎棍,護短護得不講道理。他那個舅舅更是個遊手好閑的混不吝。這要是讓他們知道自己和妹妹被打了,還不得把江家的房頂給掀了?

“臉?”江建國終於正眼看向這個不爭氣的兒子,眼神裏充滿了鄙夷和嘲弄,“你們逼老子賣祖宅的時候,怎麼不提臉麵?現在怕了?”

江偉被他看得縮了縮脖子,不敢再吱聲。

江建國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將小板凳放回原處。他抬頭看了看天上的殘月,語氣幽幽地說道:“讓她去。正好,有些陳年舊賬,也該趁這個機會,跟他們好好算一算了。”

他的腦海裏,清晰地浮現出前世的畫麵。

當年,他為了給江偉湊夠那三千塊的“買路錢”,賣了房還不夠,又厚著臉皮去求自己的嶽母,也就是江莉的外婆。

結果,他那位好嶽母,當著眾人的麵,指著他的鼻子罵他沒本事,罵他是個窩囊廢,一分錢沒借,還把他數落得體無完膚。而他那個小舅子,更是堵在門口,陰陽怪氣地說:“想借錢?行啊,姐夫,把你那開拖拉機的本事教給我,我就考慮考慮。”

那一次,他受盡了羞辱。

可笑的是,當江偉和江莉在城裏站穩腳跟,日子好過了,這對母子又腆著臉湊上來,一口一個“好女婿”、“好外甥”,從江偉和江莉手裏拿了不少好處。

這輩子,他還想來占便宜?做夢!

江建國收回思緒,冰冷的目光掃過院子裏的狼藉,最後定格在裏屋那扇透出溫暖光亮的門窗上。

他知道,真正的戰鬥,才剛剛開始。江莉這步棋,看似是搬救兵,實則是一步蠢棋。

她不是想引狼入室嗎?

那他就將計就計,關門打狗!

他倒要看看,這一次,是他這頭從地獄歸來的猛虎厲害,還是那兩條不知死活的地頭蛇更橫!

江建國心中冷笑一聲,轉身走向柴房,手裏掂量著剛剛揣進兜裏的、那把鎖住米缸的冰冷鐵鎖。

他前世所受的每一次屈辱,欠下的每一筆債,他都會帶著利息,一筆一筆地,親自討回來!誰也別想跑!

夜色如墨,將整個江家村都浸染得一片沉寂。

江莉一口氣跑出了村子,雙腳像是不屬於自己,隻有胸腔裏那顆因憤怒和恐懼而狂跳的心臟,提醒著她還活著。她不敢回頭,生怕在黑暗中看到父親那張冰冷如鐵的麵孔。

她隻有一個念頭:去鎮上,找外婆和舅舅!

那才是她真正的靠山!

從江家村到鎮上,要走七八裏夜路。路上坑坑窪窪,野草叢生,偶爾從草叢裏竄出什麼東西的悉索聲,都讓她嚇得魂飛魄散。但一想到裏屋那碗香氣撲鼻的紅燒肉,和父親那雙毫無感情的眼睛,一股怨毒的恨意就壓倒了所有的恐懼。

她憑什麼要受這種罪?

都是蘇秀雲那個賤人害的!要不是她和她那個賠錢貨女兒,爸怎麼會變得這麼瘋!

也不知跑了多久,當她終於看到鎮上那幾點昏黃的燈光時,腿一軟,差點癱倒在地。她扶著膝蓋喘了幾口粗氣,整理了一下被刮得亂七八糟的頭發和衣服,醞釀好情緒,這才朝著鎮西頭那座最是吵嚷的院子衝去。

“外婆!舅舅!你們快救救我啊!”

人還沒到院門口,江莉淒厲的哭喊聲已經劃破了夜空。

院門“吱呀”一聲被拉開,一個身材矮胖、吊梢眼的老太太舉著煤油燈探出頭來,正是江莉的外婆,錢翠花。

“哪個殺千刀的半夜嚎喪?”錢翠花罵罵咧咧地抬起燈,待看清是自家外孫女時,頓時一愣,“莉莉?你怎麼來了?哭什麼哭,天塌下來了?”

跟在她身後的,是一個穿著跨欄背心,身材瘦高,一臉刻薄相的年輕男人,江莉的親舅舅,錢富貴。他打著哈欠,不耐煩地說道:“大半夜的,嚷嚷什麼,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江莉一見兩人,積攢了一路的委屈和憤怒徹底爆發。她“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抱住錢翠花的大腿,嚎啕大哭起來:“外婆!舅舅!你們要是不管我,我和我哥就沒活路了啊!”

錢翠花一看寶貝外孫女這副模樣,頓時心疼得不行,連忙把她扶起來:“哎喲我的心肝,這是怎麼了?誰欺負你了?跟你外婆說,外婆給你做主!”

江莉被拉進屋裏,就著昏暗的燈光,錢翠花和錢富貴才看清,她臉上掛著淚痕,胳膊上還有被推倒時蹭破的傷口,頭發淩亂,狼狽不堪。

“是......是我爸!”江莉抽抽噎噎,開始了自己的表演。她添油加醋,顛倒黑白,將今天發生的事情描述成了一場慘絕人寰的家庭暴力。

“我哥就想著上進,想給咱們老錢家爭光,好不容易托關係找了個城裏的好工作,就差三千塊錢打點。我爸他......他不但不幫忙,還說我哥異想天開!”

“我們跟他理論,他就跟瘋了一樣,抄起掃帚就打人!把我哥的腿......我哥的腿都快打斷了!現在還躺在地上哼哼呢!外婆你看,這就是他推我時弄的!”她亮出自己胳膊上的擦傷,哭得更凶了。

錢翠花一聽外孫被打,頓時柳眉倒豎,一拍大腿罵道:“反了他了!那個江建國,他敢動我外孫一根手指頭?他忘了當初是怎麼跪著求我,讓我把女兒嫁給他的?這個老不死的窩囊廢,現在長本事了!”

錢富貴在一旁剔著牙,懶洋洋地問:“他發什麼瘋?好端端的打人做什麼?”

“還能為什麼!”江莉恨恨地說道,“都是蘇秀雲那個狐狸精吹的枕邊風!我爸現在被她迷昏了頭,眼裏隻有她和那個賠錢貨丫頭!我們連口飯都吃不上,他卻偷偷藏了肉,就給那對喪門星吃!我跟我哥餓得肚子咕咕叫,他們卻在屋裏吃紅燒肉!”

“什麼?有肉吃?”錢富貴一直半眯著的眼睛瞬間亮了,來了精神。

“是啊舅舅!”江莉見狀,立刻加了一把火,“我親眼看見的,好大一塊豬後腿肉!我爸不知道從哪弄來的,寶貝得跟什麼似的,全給蘇秀雲了!還說......還說以後家裏的錢,都讓蘇秀雲管,說我跟我哥是外人!”

這番話,如同一顆炸雷,在錢家母子心中炸響。

錢翠花氣的是江建國的“背叛”和蘇秀雲的“上位”,這簡直是在打她的臉!她女兒屍骨未寒,一個外來的兒媳婦就想當家做主了?門都沒有!

而錢富貴在意的,則是那塊“肉”和“錢”。在他看來,他姐姐家的東西就該有他一份。江建國一個拖拉機手,能有什麼大本事?那塊肉,那筆錢,肯定都是他死鬼老爹留下的家底。現在要落到一個外人手裏,那還了得?

“豈有此理!”錢富貴一拍桌子,站了起來,臉上的懶散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貪婪和狠厲,“那個老東西,是想把家產都便宜給外人,一分都不給我們老錢家留啊!媽,這事不能就這麼算了!”

“當然不能算!”錢翠花氣得滿臉通紅,在屋裏來回踱步,“明天一早,富貴,你跟我去!我倒要看看,他江建國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敢打我的外孫,餓我的外孫女,還想把家產給外人?我今天不把他家房頂給掀了,我就不姓錢!”

“好嘞!”錢富貴摩拳擦掌,臉上露出了不懷好意的笑容,“姐夫他就是個老實頭,嚇唬嚇唬就軟了。到時候,非得讓他把那塊肉交出來,再賠個百八十塊的醫藥費,不然這事沒完!”

江莉看著外婆和舅舅同仇敵愾的樣子,心中湧起一陣報複的快意。

她擦幹眼淚,嘴角勾起一抹怨毒的冷笑。

江建國,蘇秀雲,你們給我等著!明天,就是你們的死期!

......

江家的院子裏,夜色比之前更沉了。

江偉在江建國冰冷的注視下,不敢再哼唧,自己一瘸一拐地爬回了房間。恐懼和疼痛讓他徹夜難眠,心裏對父親的恨意和對未來的迷茫交織在一起,讓他備受煎熬。

裏屋,蘇秀雲哄睡了女兒後,自己也和衣躺下,卻怎麼也睡不著。她豎著耳朵,聽著院子裏的動靜。外麵靜得可怕,反而讓她更加心神不寧。她不知道那個跑出去的小姑子會惹出什麼禍端,更不知道明天等待她們母女的,會是什麼樣的命運。

而這一切風暴的中心,江建國卻異常的平靜。

他沒有回屋睡覺。

在確定江莉真的跑遠了之後,他先是慢條斯理地將院子裏翻倒的桌椅扶正,又找來掃帚,將地上的碎瓷片仔仔細細地掃到一處,用撮箕收好,倒進了屋角的垃圾堆。

他做這一切的時候,不緊不慢,動作沉穩,仿佛不是在收拾一片狼藉,而是在進行某種莊嚴的儀式。

收拾完院子,他又一次閃身進入了靈泉空間。

這一次,他沒有去喝靈泉水,而是將目光投向了那塊肥沃的黑土地。他知道,對付錢家那對滾刀肉,光靠武力是不夠的,還會落人口實。他需要一把更鋒利的刀,一把能戳人脊梁骨、誅人心的刀。

他在空間裏踱步,前世的記憶如同潮水般湧來。他想起了自己的亡妻,江偉和江莉的親生母親,錢翠花的親生女兒——錢淑芬。

一個和他一樣,善良懦弱,被娘家和夫家兩頭壓榨,最終積勞成疾,早早離世的苦命女人。

一個念頭,在他腦海中逐漸清晰,一個完美的計劃,開始成型。

他從空間裏,又取出了一些東西——一把翠綠的、帶著晨露的韭菜,幾個圓潤飽滿的雞蛋,甚至還有一小捧白得晃眼的麵粉。這些都是前世他零星存放在空間裏的。

做完這一切,他感到一陣強烈的疲憊和眩暈,比上次取肉時更甚。他扶著泉眼,大口地喘著氣,知道這是空間對他的警告。他不能再過度透支了。

他強撐著回到柴房,將東西藏好。然後,他回到堂屋,並沒有去休息,而是從櫃子裏,翻出了一個蒙塵的、小小的木製牌位。

牌位上,刻著“亡妻錢淑芬之位”幾個字。

他用袖子,仔仔細細地將牌位上的灰塵擦拭幹淨,然後鄭重地擺在了堂屋正中的八仙桌上。

做完這一切,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

江建國沒有絲毫睡意。他搬了條凳子,坐在院子裏,拿起一把砍柴刀和一塊磨刀石,“唰——唰——”地磨了起來。

一下,又一下。

單調而刺耳的磨刀聲,在寂靜的黎明中,顯得格外清晰,像是在為即將上演的大戲,奏響序曲。

裏屋的蘇秀雲被這聲音驚醒,她悄悄走到窗邊,透過縫隙向外看。隻見公公挺直的背影坐在晨光熹微之中,手裏的砍柴刀在磨刀石上劃過,濺起冰冷的寒光。他的側臉,如同刀削斧鑿,寫滿了冷硬和決絕。

蘇秀雲的心,莫名地安定了下來。

太陽升起,金色的光芒灑滿了整個小院。

江建國終於停下了磨刀的動作。他將那把磨得鋒利無比的砍柴刀,隨手放在了桌邊。然後,他走進灶房,拿出昨晚剩下的那塊豬後腿肉,以及從空間裏取出的韭菜和雞蛋。

他沒有急著做飯,而是將那塊豬肉用刀細細地剁成肉糜,又將韭菜切碎,和肉糜混合在一起,加上調料,攪拌均勻。一股濃鬱的肉香和韭菜的辛香混合在一起,再次飄蕩開來。

他在準備包餃子。

就在這時,村口的方向,遠遠地傳來了一陣喧囂。

一個女人尖利刺耳的叫罵聲,和一個男人粗聲大氣的附和聲,由遠及近,像兩把利劍,直直地插向江家小院。

“江建國!你個殺千刀的!給我滾出來!”

“開門!再不開門,老子一腳把門踹飛了!”

蘇秀雲在屋裏聽得心驚肉跳,懷裏的萌萌也被嚇得小臉煞白。

江建國卻像是沒聽見一般,他隻是端著那盆準備好的餃子餡,不緊不慢地從灶房裏走出來,將盆子穩穩地放在了八仙桌上,就在那個小小的牌位前麵。

他抬起頭,看向那扇被拍得“砰砰”作響的院門,嘴角,緩緩勾起一抹冰冷到極點的笑意。

請神容易,送神難?

他今天,就要讓所有人都看看,他江建國這間小廟,請來的不管是神是鬼,都得乖乖地趴著出去!

院門,被人從外麵用蠻力一腳踹開。

錢翠花和錢富貴母子倆,帶著一身的戾氣,如同兩尊煞神,闖了進來。緊隨其後的,還有被他們煽動起來的、黑壓壓的一片看熱鬧的鄰居。

江莉跟在最後麵,看著院中那個孤零零的身影,臉上露出了得意的、惡毒的笑容。

然而,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院子中央時,卻都愣住了。

他們預想中的爭吵、打鬥、哭鬧,全都沒有。

隻有江建國一個人,穿著一身幹淨的舊布褂,靜靜地站在八仙桌前。桌上,擺著一個牌位,一盆香氣撲鼻的餃子餡,還有一把......閃著寒光的砍柴刀。

他看著闖進來的眾人,臉上沒有絲毫的慌亂,甚至連一絲憤怒都沒有。他隻是淡淡地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了每個人的耳朵裏。

“來得正好。”

“今天,是淑芬的生祭。我正準備給她包頓餃子,你們既然來了,就一起......拜一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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