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狗子連滾帶爬地衝到村子西頭,一頭紮進了村長趙老四家的院子。
趙老四正坐在門檻上,用一根幹草剔著牙,愁眉苦臉地看著自家空空如也的米缸。
他年近五十,是清溪村的“土皇帝”,為人精明而務實,在這災荒年裏,他最大的心願就是別讓村裏餓死太多人,也別鬧出什麼亂子,給他自己惹上麻煩。
“村長!村長!不好了!出大事了!”
二狗子一進院子就扯著嗓子嚎了起來。
趙老四眉頭一皺,不耐煩地啐了一口:“嚎什麼喪!天還沒塌下來呢!”
“比天塌下來還邪乎!”
二狗子湊到跟前,壓低了聲音,臉上帶著誇張的驚恐和神秘,“是林家那小子!就是死了哥的那個林河!他......他不知道從哪弄來了一大家子人,還在拆房蓋屋!我親眼看見了,他力氣大得跟頭牛似的,搬的石頭比磨盤還大!還有他手裏的家夥,乖乖,一柄烏漆嘛黑的大鐵錘,幾根亮閃閃的鐵釺子,那石頭跟豆腐一樣,一砸就開!平整得很!”
趙老四那雙渾濁的眼睛裏,瞬間閃過一道精光。
力大如牛?
神兵利器?
在這災荒年景,這兩樣東西意味著什麼,他比誰都清楚。
要麼,是天大的福緣;要麼,是能捅破天的禍事!
“你小子沒眼花?”
趙老四站起身,臉色變得嚴肅起來。
“我拿我的人頭發誓,句句屬實!”
二狗子拍著胸脯保證,“村長,您想啊,他家窮得叮當響,哪來的錢買那些好東西?哪來的糧食養活那麼多人還幹得動活?這裏麵肯定有鬼!說不定......是刨了誰家的祖墳!”
刨人祖墳,這可是天大的罪過。
趙老四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
他倒不一定相信這個說法,但他明白,林家的異常,必須搞清楚。
一個控製不住的變數,很可能會給這個本就風雨飄搖的村子帶來災難。
“走!帶上幾個人,跟我去看看!”
趙老四當機立斷,叫上院裏兩個正在編草繩的侄子,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就朝著林河家走去。
......
林河家院子裏,女人們剛剛幫著把那一車石料卸下,正準備歇口氣,就看到村長趙老四帶著幾個人,氣勢洶洶地走了過來。
走在最前麵的,正是去而複返的二狗子,他此刻狐假虎威,臉上掛著幸災樂禍的笑容。
蘇婉和劉氏的臉色瞬間就白了,她們都是本分的婦道人家,一輩子最怕的就是跟官麵上的人打交道,而村長,就是他們生活中最大的“官”。
蘇山也緊張地握緊了手裏的舊斧頭,將妻女護在身後。
秦月和秦霜更是嚇得躲到了蘇婉背後,小臉慘白。
“都別慌。”
林河平靜的聲音,像一顆定心丸,讓眾人稍稍安定下來。
他將手裏的砍刀遞給蘇山,自己則迎著趙老四走了上去,臉上沒有絲毫懼色,反而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恭敬。
“趙村長,您怎麼有空過來了?”
林河微微躬身,行了個晚輩禮。
趙老四站定,銳利的目光先是在院子裏那堆積如山的、切口平整的石料上掃過,然後又落在了林河身上,以及他身後那幾個明顯不是本村人的婦孺身上。
他的心,沉了下去。
二狗子說的,竟然都是真的!
“林河,”
趙老四沉聲開口,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壓,“你家這動靜,可不小啊。你身後這些人,又是從哪來的?”
不等林河回答,二狗子就搶著跳了出來,指著蘇婉等人尖聲道:“村長,他們都是外村人!這災荒年的,咱們村自己都快養不活了,他倒好,還往回領人!這不明擺著要搶咱們村的活路嗎?”
這話極具煽動性,跟在趙老四身後的兩個村民臉上也露出了不善的神色。
林河的眼神冷冷地掃了二狗子一眼,卻沒有理他,而是對著趙老四,不卑不亢地說道:“村長,這是我的嶽家。兄長去世,嫂子娘家那邊也活不下去了,我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們餓死。都是一家人,我把他們接過來,同舟共濟,也算對得起我死去的兄長。”
他搬出“孝義”二字,占據了道德的製高點。
趙老四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目光轉向了院子一角,那柄用破布包著,卻依然難掩其崢嶸的開山大錘上。
“那你這些家夥事兒,又是從哪來的?”
這才是他此行的關鍵。
林河心中早有準備,將那套“偶遇山洞,發現前人遺物”的說辭,麵不改色地又說了一遍。
他說得有板有眼,連發現時工具上鐵鏽的厚度都描述了出來,聽上去天衣無縫。
“山神爺看我家可憐,賞的飯碗。”
林河最後總結道,將一切都推給了虛無縹緲的天意。
趙老四眯著眼睛,一言不發。
他活了半輩子,什麼人沒見過,自然不會全信林河的鬼話。
但他又抓不到任何把柄。
就在氣氛陷入僵持之時,他的目光被靠在牆邊的那把雙人手拉鋸吸引了。
這東西造型奇特,他從未見過。
“這又是什麼?”
林河心中一動,機會來了!
“村長,這個叫‘鋸’,是專門用來解木頭的。”
他沒有過多解釋,而是直接看向嶽父,“爹,搭把手,咱們給村長演示演示。”
說著,他主動拿起手拉鋸的一端,蘇山也連忙上前握住另一端。
兩人將院子裏一根從舊房梁上拆下來的、足有小腿粗的硬木抬到木架上。
“嘿咻!嘿咻!”
在眾人驚疑的目光中,兩人一前一後地拉動鋸子。
隻聽一陣“唰唰唰”的輕快聲響,木屑紛飛,那堅硬的木頭,竟像是熱刀切牛油一般,被迅速地切開!
不過十幾個來回,“啪嗒”一聲,粗大的木頭應聲而斷,切口光滑平整!
整個院子,瞬間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都被驚得目瞪口呆!
包括趙老四在內,所有村民都張大了嘴巴,眼中充滿了震撼。
他們一輩子都是用斧子砍樹,費時費力不說,還浪費木料。
何曾見過如此神效的工具!
這......
這簡直是鬼斧神工!
二狗子更是看得傻了眼,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個雞蛋。
趙老四的呼吸陡然變得急促起來,他死死地盯著那把鋸子,眼中迸發出的,不再是懷疑,而是熾熱的貪婪和渴望!
他立刻意識到,這把鋸子,對於整個村子來說,意味著什麼!
林河將所有人的表情盡收眼底,他放下鋸子,走到趙老四麵前,語氣誠懇地說道:“村長,我知道我家的情況特殊,讓村裏人不安了。但我們真的隻想安安分分地建個家,活下去。這把鋸子,既然是山神爺賞的,那也是咱們清溪村的福氣。以後村裏若是有什麼公用,比如修繕柵欄,加固橋梁,需要伐木,隻要您說一聲,我林河和這把鋸子,絕不推辭!”
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
既表明了自己沒有私心,又主動將利益與整個村子捆綁在了一起,將自己從一個可疑的“外來者”,變成了一個對村子有巨大價值的“寶貴資產”。
趙老四的眼神劇烈地閃爍著。
他是個聰明人,瞬間就明白了林河的意思。
這小子,是在跟他做交易!
用這把神器的使用權,換取他一家人的平安!
趙老四深深地看了一眼林河,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這小子不過十七歲,心思竟縝密、手段竟老辣至此!
這絕不是一個普通的山村少年!
他沉默了良久,終於,臉上的嚴肅和威壓緩緩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他猛地一轉身,對著還處於震驚中的二狗子,抬腳就是一下。
“你個狗東西!整天胡說八道,唯恐天下不亂!林家是咱們村的人,得了寶貝是全村的福氣,你再敢在背後嚼舌根,老子打斷你的腿!”
二狗子被踹得一個趔趄,捂著屁股,滿臉委屈,卻一個字也不敢反駁。
趙老四這才轉過身,對著林河,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親熱得像是對待自己的子侄:“好小子!有擔當!既然你這麼說了,叔就信你!你放心蓋你的房,村裏誰敢來找麻煩,你直接報我趙老四的名字!”
他頓了頓,話鋒一轉,眼神灼灼地說道:“不過,你小子今天說的話,可得記牢了。村東頭那座木橋,前幾天被雨水衝得快塌了,正愁沒有好木料修。等你們家地基打好了,就先幫村裏把這事辦了,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