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天剛破曉,王淑芬的“戰鬥”就準時打響了。
她沒有在家裏鬧,而是直接衝到了紅旗機械廠的家屬院中心,那片最熱鬧的空地上。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用上了自己畢生所學的所有撒潑本領,拍著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嚎哭起來。
“沒天理了啊!我那狠心的丈夫要逼死我們娘兒幾個啊!”
“辛辛苦苦養大的親生兒子,不給一口飽飯吃,偏要把家底都掏空了去養一個外人啊!”
她的哭嚎聲尖利刺耳,穿透了清晨的薄霧,迅速吸引了那些早起倒痰盂、買早點的鄰裏。
很快,空地周圍就裏三層外三層地圍滿了人。
江建軍和江小紅也按照王淑芬的吩咐,一左一右地“攙扶”著她,臉上做出悲憤又委屈的表情。
江建軍還特意把他那身沾滿油汙的襯衫穿在外麵,江小紅則不停地用袖子擦著根本不存在的眼淚,抽抽搭搭地添油加醋。
“我爸......我爸他昨天也不知道是中了什麼邪,非逼著我去工廠幹活,我哥隻是勸了兩句,就被他打得半邊臉都腫了!”
“我媽想護著我哥,還被他推倒在地上......嗚嗚嗚......這個家,我們實在是待不下去了......”
王淑芬見觀眾越來越多,演得更加賣力,她指天畫地,將江衛國描繪成了一個被“狐狸精”(暗指李秀蘭)迷了心竅,虐待親生兒女,意圖將家產全部卷走送給外人的絕世渣男。
輿論瞬間一邊倒。
“哎喲,江師傅平時看著挺老實的一個人,怎麼能幹出這種事?”
“可不是嘛!建軍可是大學生,怎麼能讓他去車間幹粗活呢?這不是耽誤孩子前途嗎?”
“肯定是那個李秀蘭吹了什麼枕邊風!我就說那女人看著就不是個安分的!”
鄰居們的議論聲,指指點點的目光,像一把把尖刀,無形中全都刺向了江衛國。
王淑芬聽著這些幫腔,心裏得意極了她就是要讓江衛國身敗名裂,在廠裏抬不起頭來!看他還怎麼硬氣!
事情越鬧越大,很快就驚動了車間主任。
車間主任是個老好人,過來勸了幾句,王淑芬卻根本不理,反而哭得更凶了大有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架勢。
最終這場鬧劇,成功地驚動了工廠裏最大的領導——紅旗機械廠的廠長,錢衛東。
錢廠長是個五十多歲、戴著眼鏡的知識分子,最是看重廠裏的風氣。
聽說家屬院出了這種“家庭暴力”的醜聞,他眉頭緊鎖,立刻帶著保衛科的人,親自來到了江衛國所在的筒子樓下。
“走,去他家裏看看!我們廠,絕不允許有這種思想道德敗壞的職工存在!必須要嚴肅處理!”錢廠長臉色鐵青地說道。
王淑芬一見廠長都來了心中大喜,知道自己的目的達到了。
她立刻領著一群看熱鬧的鄰居和廠領導,浩浩蕩蕩地殺到了自家門口,把小小的樓道堵得水泄不通。
“廠長!您可要為我們做主啊!”王淑芬一看到江衛國的家門,就哭得更上氣不接下氣了。
江衛國打開門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景象。
他仿佛被置於一個公開的審判庭上門外是黑壓壓的人群,每一雙眼睛裏都充滿了指責和鄙夷。
而王淑芬母子三人,則像是受了天大委屈的原告,正用怨毒的眼神等著看他如何收場。
麵對這千夫所指的場麵,江衛國的臉上,卻沒有絲毫的慌亂。
他隻是平靜地掃視了一圈,然後將目光定格在為首的錢廠長身上,不卑不亢地說道:“錢廠長,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
錢廠長皺著眉,語氣嚴厲:“江衛國同誌!有群眾舉報你無故毆打、虐待妻兒,還意圖私吞家產!有沒有這回事?”
“爸!你別裝了!你當著廠長的麵,敢說你昨天沒打我嗎?”江建軍立刻跳出來指著自己還未完全消腫的臉作證。
江衛國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沒有理會而是轉身從屋裏的桌上,拿起了一張寫滿了字的紙。
他走到眾人麵前,將那張紙展開朗聲說道:“錢廠長,各位鄰居,在我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想請大家先看看這個。”
眾人的目光都彙聚到那張紙上,隻見上麵清清楚楚地寫著幾個大字——“自食其力保證書”!
“......本人江建軍(江小紅),已是成年人,為減輕家庭負擔,自願前往工廠(紡織廠)工作,自食其力,不再向家裏索要一分錢......”
保證書的末尾,是江建軍和江小紅歪歪扭扭的簽名和鮮紅的手指印!
這張保證書一出,人群中頓時響起一片倒吸涼氣的聲音。王淑芬母子三人的臉色,“唰”地一下就變了!
江衛國將保證書遞給錢廠長,這才不慌不忙地開口:“廠長,我這兩個孩子,一個二十一個十八都是成年人了。他們逼著我賣掉單位分的房子,說要去留學,我沒同意。他們就夥同我愛人,又吵又鬧。我尋思著,他們既然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那就該自食力更生,為這個家做點貢獻。於是,我讓他們簽下了這份保證書。請問,讓他們去工作,為自己的人生負責,這有錯嗎?”
錢廠長看著手裏的保證書,又看了看江建軍那心虛的眼神,眉頭皺得更緊了。
江衛國沒有停,他指著王淑芬,繼續說道:“至於我愛人說的我虐待他們,不給他們飯吃。那更是無稽之談!”
他猛地一轉身,一把拉開了自己房間的房門,大聲對所有人說道:“大家請看!”
眾人的目光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隻見那間小屋裏,一個嶄新的米缸裝了半缸白花花的大米牆上還明晃晃地掛著一大塊肥瘦相間的五花肉!
人群中發出一陣低低的驚呼!
緊接著江衛國又快步走到廚房,在所有人猝不及防之下,一把掀開了廚房裏那個公用的大米缸的蓋子!
缸裏,空空如也,隻有最底下,鋪著一層薄薄的肉眼可見的粗糧米糠!
兩個米缸,一個滿得流油,一個空得見底!
這種視覺衝擊力,遠比一萬句辯解都要來得震撼!
江衛國站在兩個米缸之間,挺直了腰板,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壓抑的憤怒和委屈:
“廠長!各位鄰居!我江衛國在紅旗廠幹了一輩子活,流血流汗,隻想讓辛辛苦苦為這個家付出的兒媳,和年幼的孫女,能吃上一口飽飯!這有錯嗎?”
“他們兩個!”他猛地指向已經麵無人色的江建民和江小紅,“兩個四肢健全的成年人,我不讓他們繼續在家裏吃白食,讓他們靠自己的雙手去掙飯吃,這有錯嗎?”
最後他一把將一直躲在角落裏、抱著孩子、瘦得像紙片一樣的李秀蘭拉了出來。
“你們都看看!看看我這個兒媳婦!再看看他們兩個!”江衛國指著李秀蘭那蒼白憔悴的臉,和一雙因為營養不良而顯得格外大的眼睛,對著所有人,發出了最後的質問:
“到底是誰在虐待誰?”
“這個家,到底是誰,想把誰往死裏逼?”
寂靜。
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骨瘦如柴的李秀蘭和雖然狼狽但明顯營養充足的江建軍、江小紅之間來回移動。
真相,在這一刻,已經不言而喻!
人群的風向,瞬間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逆轉!
那些剛才還在指責江衛國的鄰居,此刻都露出了恍然大悟和鄙夷的表情,開始對著王淑芬母子三人指指點點。
“我的天,原來是這麼回事!”
“這兩個孩子也太不是東西了這麼欺負自己爹和兄弟媳婦!”
“王淑芬也真是的這心都偏到胳肢窩去了!”
錢廠長更是氣得臉色發紫,他一把將手裏的保證書拍在桌上,指著王淑芬的鼻子怒斥道:“胡鬧!簡直是胡鬧!王淑芬同誌,你這種顛倒黑白、搬弄是非的行為,嚴重破壞了我們廠的團結和聲譽!你必須做出深刻的檢討!”
他又轉向江建軍,恨鐵不成鋼地說道:“還有你!江建軍!你身為一個讀過書的青年,不想著為家庭分憂,回報父母,反而好吃懶做逼迫父親!你的思想很有問題!我看你這個學徒工,必須好好地幹!在車間裏,好好地接受勞動人民的再教育!誰來說情都沒用!”
王淑芬母子三人,徹底傻眼了。
她們怎麼也想不到,一場精心策劃的穩操勝券的告狀,竟然會演變成一場對自己的公開批鬥大會!
就在這時,人群裏擠出來一個人。
來人正是昨天那個老方,他拄著拐杖。
他一眼就看到了被眾人圍在中間的江衛國:
“江師傅!江神醫!這是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