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深夜的街道空無一人，一輛黑色的嘎斯吉普車如同幽靈般，悄無聲息地滑過沉睡的家屬院。

在那個自行車都算稀罕物的年代，這輛代表著權力和地位的轎車，本身就是一道令人側目的風景。

車燈如劍，劃破黑暗，最終穩穩地停在了江衛國那棟筒子樓下。

江衛國打開車門，鐵山也跟著下了車，二話不說從後座上扛下一個巨大的麻袋，又拎起一個裝滿了東西的網兜，腳步沉穩地跟著江衛國上了樓。

到了家門口，鐵山將東西放下，那張猙獰的刀疤臉在昏暗的樓道燈光下顯得有些柔和。

他對著江衛國點了點頭：“我回去了。”

“多謝。”江衛國回以點頭，目送著鐵塔般的身影消失在樓梯拐角，這才深吸一口氣，掏出鑰匙準備開門。

他還沒把鑰匙插進鎖孔，門就“吱呀”一聲從裏麵被拉開了。

開門的是王淑芬，她顯然是被汽車的引擎聲驚醒了臉上還帶著睡眼惺忪的不耐煩，正想開口咒罵，目光卻瞬間被江衛國腳邊的東西給吸住了。

一個鼓鼓囊囊的大麻袋，還有一個同樣塞得滿滿當當的網兜。

從麻袋破開的一道小口子裏，能看到裏麵白花花的米粒。

而那個網兜裏，是整整齊齊碼著的一大塊帶著厚厚肥膘的五花肉，和一排黃澄澄的雞蛋！

王淑芬的眼睛，瞬間就直了！

“你......你......”她指著地上的東西，又指著江衛國，因為過度震驚，舌頭都有些打結，“你......你這是從哪兒弄來的？”

屋裏的江建軍和江小紅也被驚動了兩人揉著眼睛走出來當看清門口的景象時，臉上的表情和王淑芬如出一轍。

那可是白花花的大米啊！

不是摻了，沙子和穀殼的粗糧！

那可是帶著肥油的豬肉！

不是逢年過，節才能憑票買到的那一點點肉末！

還有那滿滿一網兜的雞蛋！

三雙眼睛裏，幾乎要冒出綠光來！

“江衛國！你老實交代！你是不是去偷了搶了？”江建軍一個箭步衝上來壓低了聲音，語氣裏卻滿是興奮和急切“這要是被人發現了我們全家都得跟你去吃槍子兒！”

“爸，你可別犯糊塗啊！”江小紅也湊了過來眼神卻死死地盯著那塊肥肉，喉嚨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

“我看看。”王淑芳伸手就要拿麻袋。

在她看來隻要東西進了她的手，那就是她寶貝兒子的了！

然而，她的手還沒碰到麻袋，一隻大手就抓住了她的手腕。

江衛國冷冷地看著她，眼神裏沒有一絲溫度。

他甩開王淑芬的手，然後一腳踹在正準備伸手上前幫忙的江建軍的小腿上，將他踹得一個踉蹌。

“這些東西，你們三個白眼狼，一口都別想碰！”

他無視三人驚愕的表情，徑直將米袋和肉蛋拖進屋裏，然後當著他們的麵，走到廚房，從角落裏拖出另一個空了大半的米缸。

“從今天起，我和秀蘭暖暖單獨開火！”

話音未落，他解開麻袋，在王淑芬母子三人那幾乎要滴血的目光中，將一半的白米和白麵倒進了那個空米缸裏。

然後他拎起那塊足有五斤重的五花肉和二十個雞蛋，在他們麵前晃了晃，隨即轉身走回自己的房間，在三人麵前，“哢噠”一聲，清脆地上了鎖。

這個動作像是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王淑芬母子三人的臉上。

這些他們夢寐以求的食物，從此以後，與他們無關！

“江衛國！你個挨千刀的！你反了天了你！”王淑芬終於爆發了她像個瘋子一樣撲向江衛國的房門，用手狠狠地捶打著門板，“那是家裏的東西！你憑什麼一個人占著！有你這麼當爹的嗎？”

江建軍和江小紅也衝上來一個踹門，一個咒罵。

“爸！你把門打開！把肉拿出來！”

“吃了這些東西是要坐牢的！你別連累我們！”

然而，無論他們在外麵如何撒潑叫罵，那扇門板，都像是一道無法逾越的天塹，紋絲不動。

門內，是另一個世界。

李秀蘭抱著被驚醒的暖暖，嚇得不知所措。

她看著那些白花花的大米和肥肉，感覺像是在做夢。

而江暖暖則完全被那塊肥豬肉吸引了小孩子不懂什麼是珍貴，隻知道那是香香的東西，饞得口水都快流下來了。

江衛國充耳不聞門外的瘋言瘋語，他臉上露出了兩世為人，從未有過的溫柔笑意。

他蹲下身，摸了摸孫女的頭，柔聲問道：“暖暖，餓不餓？爺爺給你做紅燒肉吃，好不好？”

“肉......肉肉！”江暖暖的眼睛瞬間亮了像兩顆黑夜裏的星星。

當天晚上，江衛國就在自己的房間裏，用一個小煤爐，升起了火。

他利索地將五花肉切成方正的小塊，下鍋煸炒，隨著“刺啦”一聲，一股濃鬱的肉香瞬間從門縫裏鑽了出去。

醬油冰糖香料......當一鍋色澤紅亮、湯汁濃稠的紅燒肉在鍋裏“咕嘟咕嘟”地翻滾時，那霸道絕倫的香氣，徹底籠罩了整個屋子。

門外的咒罵聲，不知何時停了。

取而代之的是三道粗重的呼吸聲，和不斷咽口水的聲音。

王淑芬母子三人趴在門板上，像三條被肉香勾住了魂的餓狼，拚命地吸著鼻子，眼睛都紅了。

他們一天沒吃好飯，肚子裏早就空空如也，此刻這股肉香，對他們來說簡直是世界上最殘忍的酷刑。

很快，江衛國用一個大海碗，盛了滿滿一碗晶瑩剔透的白米飯，然後將燒得軟糯入味、肥而不膩的紅燒肉，連帶著那濃稠鮮亮的湯汁，一同澆在了米飯上。

一碗香噴噴、油汪汪的紅燒肉蓋飯，就這麼做好了。

他將碗放在小桌上，把江暖暖抱在腿上，用勺子舀起一小塊肉吹了吹小心地喂到孫女嘴邊。

肉香飄滿整個屋子，饞得隔壁的王淑芬母子三人發瘋般地捶牆、咒罵。

“江衛國！你個畜生！你寧願把肉給一個賠錢貨吃，都不給自己的親生兒子！”

“開門！有本事你開門！看我不撕了你！”

江衛國充耳不聞，隻是溫柔地給孫女擦去嘴角的油，看著她那張因為滿足而眯起眼睛的小臉，心中一片柔軟。

這，才是他重活一世，想要守護的人間煙火。

門外的王淑芬，在咒罵無果後，終於發出了最後的怨毒至極的嘶吼：

“江衛國，你有錢不給兒子花，給一個外人（指李秀蘭）！你等著，我明天就去廠裏鬧！讓所有人都看看你是個多麼狠心的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