鴿子巷,名字裏帶個“巷”字,實際上卻是一片由數條狹窄胡同交錯而成的複雜區域。
它的入口藏在一個破敗的大雜院後麵,尋常人就算路過一百次,也絕不會想到,這扇不起眼的、掉了漆的後門裏,藏著這座城市最隱秘、最瘋狂的地下交易市場。
江衛國戴著一頂從家裏翻出來的、可以遮住半張臉的舊氈帽,雙手插在袖子裏,步履沉穩地走進了大雜院。
他沒有絲毫遲疑,徑直穿過晾著破舊衣物的院子,來到那扇後門前。
門口蹲著兩個無所事事的“懶漢”,正有一搭沒一搭地抽著旱煙。
當江衛國走近時,兩人的目光瞬間變得銳利起來,像鷹一樣上下打量著他。
“口渴了,想找口水喝。”江衛國壓低了聲音,說出了一句前世在這裏聽來的切口。
其中一個懶漢吐出一口煙圈,指了指門,懶洋洋地說道:“井在裏頭,自己找。”
江衛國點了點頭,推門而入。
門後,是另一個世界。
光線驟然變暗,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混雜著汗味、黴味、煙草味和各種食物的複雜氣味。
狹窄的巷子裏人頭攢動,摩肩接踵,但所有人都刻意壓低了聲音,隻有一片嗡嗡的、如同蜂群般的交談聲。
道路兩旁,鋪著破布的簡易攤位一個挨著一個。
賣的東西五花八門,有緊俏的糧票、布票,有偷偷從鄉下帶來的雞蛋、野味,甚至還有一些來路不明的“海外貨”,比如手表和收音機的零件。
每個人都用警惕的眼神打量著周圍,交易的過程極快,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然後迅速消失在人流中。
這就是鴿子巷,一個充滿了機遇,也充滿了危險的地方。
在這裏,一個不慎,就可能被人吃得骨頭都不剩。
江衛國沒有急著拿出自己的“九陽烈薑”。
他憑借著身高優勢,像一個經驗豐富的獵人,在人群中緩緩移動,冷靜地觀察著一切。
他的目光掃過那些攤販,分析著他們的商品和目標客戶;
他也留意著那些在巷子裏來回巡視的、手臂上纏著黑布的“監工”,那是維持這裏秩序的人,據說背後就是鴿子巷的掌控者——“閻王”。
他需要一個合適的契機,一個能讓他一炮打響,同時又不會引來太多麻煩的契機。
很快,他的目光鎖定在了一個角落。
那裏,一個身材瘦小、賊眉鼠眼的男人,正堵著一個賣自家編的草鞋的老實漢子。
男人穿著一件不合身的幹部服,嘴裏叼著根牙簽,一副地痞流氓的派頭。
江衛國的瞳孔,微微一縮。
那張臉,他到死都忘不了!
三猴子!
前世,他被趕出家門後,揣著李秀蘭給的最後幾塊錢,想來這裏碰碰運氣,就是這個三猴子,花言巧語地騙他說有內部渠道能買到便宜的煤炭,結果把他騙到偏僻的胡同裏,夥同另外兩人,搶走了他身上最後的一分錢。
就是因為沒了那幾塊錢,他才在那個寒冬裏,連一個熱乎的窩窩頭都買不起,最終活活凍死!
滔天的恨意,如同岩漿般在江衛國的胸口翻湧。
他幾乎要控製不住,上前一拳打爆那個畜生的腦袋!
但他硬生生忍住了。
這裏是鴿子巷,有鴿子巷的規矩。
當眾動手,隻會引來“監工”,吃虧的還是自己。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不,他等不了十年,但也不急於這一時。
他要用更聰明、更誅心的方式,來討回這筆血債!
隻見那三猴子正對著賣草鞋的漢子耀武揚威:“我說你這鞋不行,就賣不出價!你聽不懂人話是吧?這樣,五張糧票,你這十幾雙鞋,我全要了!算是給你開張,賞你口飯吃!”
那漢子氣得臉紅脖子粗:“你......你這是明搶!我這一雙鞋就得費大半天功夫!”
“喲嗬?還敢頂嘴?”三猴子眼睛一瞪,伸手就要去推搡那漢子。
周圍的人都冷漠地看著,沒人敢出頭。在鴿子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就在這時,一個高大的身影,悄無聲息地站到了三猴子的身後。
“鞋不錯,怎麼賣?”
一個沙啞而冰冷的聲音,在三猴子耳邊響起。
三猴子被人打斷了威風,正要發作,一回頭,卻對上了一雙深不見底的眸子。
那雙眼睛裏沒有憤怒,隻有一片死寂,看得他心裏莫名一寒。
“你誰啊?滾一邊去!”三猴子仗著自己是這裏的老油條,色厲內荏地罵道。
江衛國沒有理會他的叫囂,隻是用那雙銳利的眼睛,將他從頭到腳掃視了一遍,然後,嘴角勾起一抹詭異的冷笑。
他沒有提高音量,隻是用一種隻有他們兩人才能聽清的聲音,幽幽地開口了:
“南城倉庫,上個月丟的那批‘處理布’,是你大哥‘黑皮’帶著你幹的吧?”
三猴子的臉色,“唰”的一下,變得慘白!
他臉上的囂張和痞氣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極致的驚恐,像是大白天見了鬼!
這件事做得極為隱秘,隻有他們兄弟和幾個核心參與者知道!
眼前這個陌生的高大男人,到底是誰?
他是怎麼知道的?
江衛國看著他那副魂飛魄散的模樣,心中冷笑,繼續用那如同魔鬼低語般的聲音說道:
“我聽說,黑皮現在還在外麵躲著不敢回來。怎麼,你倒是有閑心,在這裏為了幾雙破草鞋,欺負一個老實人?”
“你......你到底是誰?”三猴子的聲音已經帶上了顫音,冷汗順著他的額角滑落。
他甚至不敢再直視江衛國的眼睛。
他怕,他怕這個神秘的男人下一句,就會說出更要命的東西!
江衛國根本不回答他的問題,隻是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動作看似尋常,卻讓三猴子渾身一僵,仿佛被一條毒蛇纏住。
“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今天這事,就這麼算了,如何?”江衛國淡淡地說道,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算......算了!算了!”三猴子哪還敢說半個不字,他現在隻想立刻從這個可怕的男人麵前消失。
他哆哆嗦嗦地對著江衛國拱了拱手,然後看也不看那賣草鞋的漢子,連滾帶爬地擠進人群,眨眼間就跑得無影無蹤。
一場風波,消弭於無形。
周圍原本冷漠看戲的攤販們,此刻看向江衛國的眼神,全都變了。
敬畏,好奇,還有一絲深深的忌憚。
一句話,就嚇跑了鴿子巷有名的地頭蛇三猴子!
這個戴著氈帽的高大男人,到底是什麼來頭?
那賣草鞋的漢子也愣住了,他回過神來,感激地對著江衛國連連鞠躬:“大......大哥,謝謝你!太謝謝你了!”
江衛國擺了擺手,他這麼做,不是為了行俠仗義,隻是單純地要給三猴子一個終生難忘的教訓。
殺人,要先誅心。
他相信,從今天起,三猴子每天都會活在恐懼之中,猜測著自己的身份,而這,僅僅是個開始。
就在這時,一個拄著拐杖、滿臉風霜的老者,一瘸一拐地從人群中走了過來。
他看起來六十多歲,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舊棉襖,每走一步,右腿都疼得齜牙咧嘴。
他顯然是將剛才的一幕都看在了眼裏。
“這位......這位同誌。”老者走到江衛國麵前,小心翼翼地開口,眼神裏帶著一絲期盼,“看您也是位有本事的人。不知......您有沒有法子,治我這老寒腿?天一冷,就疼得鑽心,覺都睡不好。”
江衛國心中一動。
機會來了!
他打量著老者,從對方蠟黃的臉色和浮腫的關節,就能判斷出這是常年濕寒入骨導致的頑固風濕。
這正是“九陽烈薑”最對症的客戶!
他沒有立刻拿出薑片,而是沉聲問道:“看過大夫嗎?”
老者苦笑著搖了搖頭:“看了不知多少個了,中藥西藥吃了一籮筐,沒用。都說是老毛病,隻能養著。”
江衛國點了點頭,這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從懷裏,掏出了那個油紙包,緩緩打開。
十幾片薄如蟬翼、色澤赤金的薑片,靜靜地躺在油紙上,在昏暗的光線下,仿佛自帶一層淡淡的光暈。
一股奇異的、霸道的辛香,瞬間在小範圍內彌漫開來。
“這是......薑?”老者有些疑惑。
“是我家祖上傳下來的‘藥薑’,用秘法炮製過的。”江衛國一臉平靜地胡謅道,“專門祛除風濕寒毒。不治百病,隻治你這種老寒腿。”
老者半信半疑,畢竟這東西看起來就是薑片而已。
江衛國也不多做解釋,他從油紙包裏拈起一片,遞了過去:“信不過沒關係。這一片,你拿回去,掰一小半泡水喝,剩下的貼在最疼的膝蓋上。有沒有用,你自己體會。要是覺得有用,明天這個時辰,你再來這裏找我。”
他沒有急著要錢,而是選擇了“先嘗後買”的策略。
因為他對自己的“九陽烈薑”,有絕對的信心!
老者看著江衛國那自信坦然的眼神,又回想了一下他剛才一句話嚇跑三猴子的氣魄,心中的疑慮打消了大半。
“好!同誌,我信你!”老者接過那片薑,鄭重地收好,然後從口袋裏摸索了半天,掏出兩張皺巴巴的一角錢,硬要塞給江衛國。
“這......這是藥錢,不能白拿您的東西。”
江衛國沒有拒絕,他知道,對於這種有骨氣的老人,不收錢反而會讓他不安。
他收下錢,點了點頭:“記住,用量一定要小。”
做完這筆生意,江衛國感覺心頭一塊大石落了地。
他沒有再停留,轉身便準備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然而,他剛走出沒幾步,一個如同鐵塔般的身影,便毫無征兆地擋在了他的麵前。
來人身材極其魁梧,穿著一件緊繃的黑布褂子,裸露在外的胳膊上肌肉虯結,臉上有一道從眉角延伸到嘴角的猙獰刀疤。
他沒有說話,隻是用一雙毫無感情的眼睛,冷冷地盯著江衛國。
江衛國的心,猛地一沉。
他認得這個人。
前世,他不止一次見過這張臉。
這是“閻王”手下最得力的打手,也是整個鴿子巷裏最讓人聞風喪膽的存在——“鐵山”!
巷子裏的氣氛瞬間變得緊張起來,所有看到這一幕的人,都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紛紛後退,讓出了一大片空地。
被鐵山攔住,從來都隻有一種可能。
江衛國攥緊了袖子裏的拳頭,眼神變得無比凝重。
他想過自己的行為可能會引起注意,卻沒想到,會這麼快就驚動了鴿子巷的最高層!
隻見鐵山那張刀疤臉動了動,嘴裏吐出幾個字,聲音嘶啞得像是兩塊鐵片在摩擦:
“我們老板,想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