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鞭後的沈知棠像一塊破布,被兩名婆子拽著腳踝拖過回廊。
背脊的鞭痕重新崩裂,血順著嫁衣裏層往下淌,一步一個暗紅腳印。
顧行照遠遠站在廊下,手裏端著安胎藥,藥麵浮著一粒沒化開的紅糖。
那是沈知棠以前怕苦,他每次都會特意加進去的。
他目光掠過那串腳印,喉結動了動,終究別開眼,對太醫吩咐:
“她血氣重,別衝撞了煙兒的孩子,關去柴房。”
孩子兩個字,他咬得極輕,卻像往沈知棠心口再補一刀。
她也曾想過,若有來日,她和他們的孩子該叫什麼名字。
雪礫磨破後背,血痕蜿蜒成一條細小的河。
沈知棠被扔在濕冷的地上,傷口的血水把稻草染成暗紅。
柴房門“砰”地闔死,黑暗連同血腥味一起砸向她。
她被扔在稻草堆裏,琵琶骨上的鐵鏈拖出一聲金屬的嗚咽。
那是林野歸親手鎖的。
怕她跑,卻用的是給逃奴的穿骨刑。
一寸鐵環,穿過去時,他甚至還俯身替她擦了擦額頭的冷汗,聲音低得像在哄孩子:
“棠棠,忍一忍,別嚇著煙兒。”
骨頭裂開的響動裏,她聽見自己十年前的回音。
“林小野,你又受傷了!別動,我替你上藥......”
小小的她踮腳,把草藥糊在他眉骨,指尖沾著少年滾燙的血。
如今角色對調,他卻把金瘡藥塗在她翻開的皮肉上,指腹溫柔得像在描摹舊畫。
可下一秒,藥粉裏摻的卻是讓她肌骨麻痹的“軟筋散”。
“你不能亂動。”他說,“煙兒怕血。”
沈知棠笑出聲,血沫子順著唇角往下淌。
“林野歸,你記不記得......那年我為了給你求一瓶藥,跪遍了半個上京?”
林野歸的手停在半空,藥粉簌簌落進她傷口,像一場小雪。
他當然記得。
她那時候被人踩斷指甲,抱著藥瓶跑回營帳,笑得像撿到了月亮。
如今他給她用的是同樣的藥,隻是藥瓶上燙金的“貢”字提醒他。
這是柳煙兒安胎的禦用藥,剩下來才輪得到她。
沈知棠偏頭躲過了林野歸的觸碰。
“這是你最愛喝的草-莓牛奶,我好不容易讓廚房做出來了。”
他另一隻手從懷裏掏出一隻小玻璃瓶。
瓶身凝著霜,裏麵晃著淡粉色的草-莓牛奶。
十歲生日那天,最後一瓶草-莓牛奶被店主放進別人竹籃。
她站在雪地裏哭,鼻涕眼淚糊了一臉。
顧行照狂奔而來,袖口濺滿泥漿,卻獻寶似的把牛奶塞進她手心:“你喜歡的,買到了。”
林野歸隨後趕到,替她擰開瓶蓋,插上吸管,兩人一左一右,像守著稀世珍寶。
她吸了一口,冰甜滾進喉嚨,也滾進三個人的約定。
“以後每天,我們都給你買一瓶。”
即使到了古代,他們一開始分文沒有。
顧行照替人抄書,林野歸替人扛貨,是他們窮得叮當響時攢三天銅板買的奢望。
玻璃瓶外凝著霜,少年把吸管咬扁,笑說:“答應你的牛奶,甜吧。”
隻是甜也會過期,也會......換人。
沈知棠盯著瓶口,忽然笑出聲。
笑聲沙啞,像碎瓷片滾過雪地。
笑著笑著,眼淚大顆大顆砸下來,砸在玻璃瓶上,發出清脆的裂響。
“林野歸,我要離開。”
她聲音破碎,卻執拗得像當年那個站在雪地裏等牛奶的小姑娘。
林野歸瞳孔驟縮,抓住她手腕,力道大得幾乎捏碎骨頭:
“你要去哪?”
去哪?
沈知棠看著他,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掉,卻笑得比任何時候都明亮。
“阿野,我要回家。”
她說,“牛奶會過期,玉佩會被扔掉,但家不會。”
雪片落在滾燙的血上,瞬間融化,像一場無聲的雪祭。
沈知棠每走一步,鐵環嘩啦作響,像給死刑犯送行的喪鈴。
鎖鏈拖地的聲音裏,她的記憶倒灌。
門被推開,顧行照猛地衝進來,燈盞打翻,火苗舔上稻草。
火光裏,他掐住她下巴,聲音溫柔得像在說情話:
“棠棠,你哪裏還有家?你的玉佩在井底,你的婚書我撕了,你的血......”
他指腹沾了她傷口的血,輕輕抹在自己唇上,像塗口脂。
“你的血,是煙兒的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