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承淵的信箋上墨字溫厚:
“今日之事我俱已悉知,那登徒子欺人太甚!欲讓其滅亡,先令其瘋狂。我備了江南養胃粥,望卿顏笑納。”
恰在此時,小廝叩門呈上食盒與一束向日葵。
這西域花種黃豔如火,倒是與陸承淵那日在醉仙樓見我胃痛時,遞來的溫熱粥盞一樣灼人。十年間陸晏辰從未送我一花,此刻指尖觸到葵花瓣的絨軟,忽聞腳步聲響。
我剛要關門,一隻手把住了門框。
陸晏辰立在門前,目光掃過我手中的青瓷粥碗。
“你最是知我心意的,我隻是做戲給她看。”
突然執起銀勺:“可是胃痛舊疾複發?我親自喂你。”
“商號現在生意穩定了,陸承淵再也翻不了身,你也別那麼逞強了,卿顏。”
他轉身去淨手,玉扳指撞在銅盆沿發出清響,“瞧,用了你最愛的龍涎香胰子。”
瓷勺遞到唇邊時,我忽然想起破廟雪夜。
那時他捧著粗瓷碗吹涼野菜粥,補丁摞補丁的袖口掃過碗沿:
“卿顏,等我奪了陸家掌印,定讓你頓頓吃燕窩粥。”
可如今這碗放了糖的小米粥,卻甜得發苦。
“是我疏忽你了。”他將我攬入懷中,“與雲舒窈的婚事不過是權宜之計,待吞並雲家鹽引,我便用八抬大轎迎你過門。”
溫熱的氣息拂過耳畔,我卻望見他月白裏衣上暗紫的吻痕。
那是雲舒窈慣用的玫瑰胭脂色。
“陸晏辰,”我仰起頭,聲音輕顫,“你可曾......愛過我?”
“自然愛你!”他話音未落,雕花門突然被撞開。
雲舒窈冷冷立在門前。
陸晏辰猛地將我推開,我撞在梨花木桌角,胃裏翻江倒海。
卻聽他怒斥:“溫卿顏!我即將大婚,你竟敢用苦肉計勾引我!”
“以前知道你賤,怎麼沒發現你還這麼騷,放蕩至極!”
剛剛還有些遲疑的雲舒窈,聽見他這麼說,立刻挽住他的胳膊。
“晏辰你不必解釋的!我相信你,我知道你是愛我的。”
“有些人呀,天生就是麻雀,卻天天妄想著飛上枝頭變鳳凰,慣會用些下三濫的手段。”
“她就是看你心好又仁慈,不忍心拒絕,還是你人太好了。”
陸晏辰輕撫雲舒窈的發梢,“還是舒窈善解人意。”
“可是晏辰,我怕......我怕她明天破壞我們的婚禮,要不別讓她做儐相了吧!”
陸晏辰隻是微微一愣,便用眼神掃過痛得臉色如同白紙的我,然後嘴角微揚。
“好!都依你!”
雲舒窈笑了起來,看向我的眼神裏盡是得意。
指尖劃過他衣襟:“晏辰也不必動氣,許是姐姐一時糊塗......”
“糊塗?”陸晏辰俯視著蜷縮在地的我,眼神冷如寒冰,“來人!將這瘋婦關進柴房!”
夜色漸濃時,幾個家丁抬著個黑鐵籠進了院。
雲舒窈撫著籠上的獸紋雕花輕笑:
“這原是給我家旺財備的,如今倒便宜了姐姐。”
冰冷的鐵條硌著受傷的肩頭,我望著陸晏辰為她披上皮裘的溫柔模樣。
“晏辰,她不會凍壞吧?”雲舒窈依偎在他懷裏。
“無妨。”他呷了口暖酒,目光掃過籠中發抖的我,“不過是條養熟的狗,凍不死。”
我默默地閉上眼睛。
哀莫大於心死。
我無力掙紮,也不想再掙紮。
冰冷的鐵籠囚禁的不隻是我,而是給我這十年錯付的真心,判了死刑。
後半夜我發起高熱,恍惚中聽見陸晏辰與雲舒窈在暖閣中調笑。
“晏辰,明天我就是你的新娘了,你會不會隻愛我一個?”
“那是當然了,我心裏隻有你。”
“那溫姐姐呢?”
黑暗中,陸晏辰的聲音頓了頓。
“說好聽點,是我手上的算盤珠子,其實也不過是我養的狗罷了。”
“需要咬人的時候就是狼狗,平時就是商號的看家狗,當然也是我的舔狗......”
“明日便娶你做陸府當家夫人,讓那賤狗在籠中看著。”
我的腦袋昏昏沉沉,已經分不清現實和夢境。
腦海中不斷閃過和陸晏辰在一起的這十年。
明明,明明昨天他還在我耳邊承諾,“等我娶你。”
可現在,雲舒窈引誘著他,兩人一路抱著吻到了柴房。
他情難自禁,緩緩地將她放在我麵前,溫柔繾綣,難以自已。
“討厭,等明天晚上洞房......”
“舒窈,我一天都不想等了。”
整整一夜,我頭痛欲裂。
天光微亮時,籠外已空無一人。
陸承淵趁府中的下人都去忙成婚大典,早已安排人將鐵鏈打開。
我推開籠子,昨夜的傷口又被扯開,我咬咬牙。
還有什麼能比我的心更痛呢。
忽然想起陸承淵昨夜信箋背麵的暗語:
“巳時三刻,望海樓有船”。
登上畫舫時,我將封好的檀木匣交給船家:
“交與陸承淵大少爺,告訴他......這是陸晏辰欠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