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崇淵讓自己的馬車跟在柳無塵身後,七拐八拐的,最終停在了一間不甚起眼的醫館門口。
柳無塵下了轎子身影沒 入館內,謝崇淵則也戴上幃帽,悄無聲息地跟了進去。
他隱在診堂的屏風後,目光落在裏間那扇虛掩的門上,待他看清門內場景,隻覺一陣尖銳的疼痛從心底裏傳來。
他死死咬著唇瓣,不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音。
此時燕臨月的兒子手腕上紮著銀針,小臉燒得通紅,看起來可憐極了。
燕臨月急得一團亂,在室內焦急踱步,發了好大一通火:“一群庸醫!連小兒風寒都治不好!”
正在施針的醫者抬起頭,謝崇淵認得,那是太醫院院判之女,燕臨月的手帕交江綰,她醫術高超,也是太醫院裏的醫女。
“你兒子是邪風侵體,自己照料不周,可別衝著我的同僚們發火!”
“燕臨月,我早就勸過你,你不是說好誕下孩兒之後,便給足柳無塵銀錢打發得遠遠的?現在一個小風寒就敢把我找過來,萬一駙馬知道了怎麼辦?”
沉默半晌,燕臨月的聲音響起,帶著幾分疲憊和無奈:“我有什麼辦法,父子連心,每次送無塵離開,遲兒都會哭鬧不止,總不能讓孩子一直哭吧?”
“嗬,到底是孩子舍不得爹,還是你舍不得那溫柔鄉,你自己心裏清楚!”江綰冷哼一聲。
聞言,燕臨月更煩躁了,她用力地揉了揉脹痛的額頭:“別胡說,我此生隻愛謝崇淵一人,聖上在父親故去後保留爵位給我的孩子,我不能後繼無人,這事你一定要幫我瞞著崇淵,我不希望他傷心。”
“至於無塵,他到底是我孩兒的父親,我也不能薄待他。”
聽到這裏柳無塵才推門而入,隱忍得眼眶通紅,“公主,都怪我沒有照顧好遲兒,昨夜你走後遲兒就發燒了,還哭著想要見你,我怕打擾你和駙馬才不敢稟報......”
燕臨月摸著孩子滾燙的臉頰,歎了口氣,心也軟了下來。
“無塵,本宮沒想要怪你,遲兒是我們的孩子,是本宮這個做阿娘的失職。”
柳無塵直接把燕臨月拉入懷中:“公主,小人知道自己不配和駙馬相比,可小人就是舍不得我們的孩子受委屈......”
燕臨月眉目一凜:“本宮的兒子誰敢給他委屈受!倒是你要注意自己的身子,你看你眼睛都熬紅了。”
她抬起手,輕柔地撫掉他眼角的一滴淚,曖昧的模樣刺得謝崇淵心口生疼。
謝崇淵用力收緊了手掌,手背上更是青筋暴起,都壓抑不住心痛。
又或是再疼,都抵不過心疼。
傾盆大雨又下了起來,謝崇淵就這樣從醫館離開了。
他淋著雨,麻木地在雨中行走,一雙雲履浸透了泥水。
雨水順著幃帽的紗簾流淌,模糊了他的視線,卻怎麼也洗不淨他滿心的狼狽。
等他到達驛站的時候,,本就虛弱的身子此時更是顫抖得可怕。
他的模樣把守門的小夥計嚇了一跳,趕忙撐傘上去攙扶:“駙、駙馬!您這是怎麼了?小的這就讓人去公主府稟報,您這樣讓公主看見又該心疼了。”
謝崇淵心口痛到麻木,是啊,所有人都默認燕臨月愛他,無一例外。
可他們不知道,這愛裏到底摻雜著多少欺騙與背叛。
他輕輕推開對方的攙扶,啞著嗓子說:“我沒事,路上突然下雨,給我一間靜室,再尋套幹淨衣袍來。”
他摘下濕透的幃帽,將腰間定情的玉佩遞了過去,隨後跟著夥計指引,把自己鎖在了靜室裏。
房門關閉,謝崇淵再也控製不住痛哭,他本以為自己看過暗衛送來的密信後,早已對現實免疫了。
可真的看到一家三口出現在他麵前,心底最深的那道疤還是被人反複撕開,血肉模糊。
隱蔽的靜室內,回蕩著他撕心裂肺的悲鳴。
他多想衝進去問問燕臨月,為什麼當初山盟海誓的是她,如今和旁人恩愛生子的也是她......
直到敲門聲響起,他才從痛心中掙脫出來。
門口的人早已經離開,托盤上疊放整齊的衣袍和那枚玉佩,旁邊還放了一杯熱茶。
茶杯下壓著一張手寫的素箋:駙馬萬安,玉佩乃禦賜之物彌足珍貴,小的萬不敢收,但請駙馬放心,小的未敢驚擾公主。
謝崇淵心裏五味雜陳,最終還是將素箋揉成一團,丟進角落的炭盆裏。
他重新換上幹爽的衣袍,片刻之後,謝崇淵就又變成了那個金尊玉貴的太師嫡子,沒有什麼能讓他感到害怕。
他讓夥計帶他去了堂叔的落腳處,埋首於堆積如山的賬冊,這一忙就是一整日。
商隊的事務並不簡單,謝崇淵沉浸其中,短暫地忘卻了燕臨月和白日裏所見的不堪。
直到傍晚,他拖著疲累的身軀回到了公主府,打算收拾行李明早就啟程北上,遠離這令人窒息的一切。
不想他剛剛步入庭院,便聽見裏麵傳來孩子稚嫩的嬉笑聲,而柳無塵就這樣出現在他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