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掩的紙窗在一瞬間上翻,猝不及防之間,謝念初被一隻手摁住脖子猛地往前一湊。
燈籠火光微暗打翻在地,兩人僅僅隔半尺之距。
四目相對,謝念初紅唇微啟,呼吸都打在那人臉上:“你好大的膽子。”
賀崢挑眉,臉上顯然不悅,語調拉長而慢:“小姐,這大晚上的,可有什麼吩咐?”
兩人距離依舊近,賀崢摁住她後頸的手還用指腹輕微摩挲那細嫩的肌膚,似是捉弄獵物一般。
若是從前,謝念初興許會覺得此人對自己還是有意的。
可半年前那場火災之後,他就不再受困身份桎梏,甚至對謝念初越來越放肆,可又不是愛,更像是一種宣泄。
他每每就這麼故意調戲她,激怒她,逐步走出她的掌控後又去討好謝之遙。
“明日,我阿娘的祭日,你隨我去寺廟。”謝念初掰開他摁住自己的手,彎腰撿起燈籠,說話間並無半分情緒。
賀崢皺眉倚在窗邊:“我休沐,不去。”
“謝之遙找你就會去是嗎?”她轉身正要離去,走出幾步又停頓:“不要忘了這是你職責之內的事。”
從前形影不離的他唯恐謝念初受半點傷害,如今卻是對謝之遙鞍前馬後,自己請也請不動。
身後的紙窗又被掩上,傳來裏麵男人低沉地回應:“明日我去。”
步搖在謝念初頭上輕晃,她心裏卻是被紮得透徹。
翌日天微亮,謝念初衣著素白,妝容也是極致淡雅,早早出門去寺廟裏祭拜母親。
往年母親忌日,她被關府中無能出去,隻得默默燒紙祭奠;前三年她有能力搬出謝府,便將母親的碑位請上郊外的高月寺,供奉幾百兩香火,又求高僧為其燃上一盞長明燈,唯願逝者來世安康。
她的生母此生多坎坷,家中不受寵,嫁夫不從心,連弟弟的麵都沒有見上便含憾而終。
往事已矣,謝念初近幾年都要去母親碑位前禱告一日,算是彌補先前她沒有按照母親囑托照顧好弟弟的愧疚。
生母和阿弟,最親的人都死不瞑目,她又怎會安穩度日?
馬車搖搖晃晃一路西行,直至山腳停穩後,車外人攏開帷簾,沉聲道:“小姐,要徒步了。”
話罷,賀崢伸出一隻手接著她下車,跟在身後往山上走去。
高月寺位於半山中央,在京中頗受信仰,許是近來連著暴雨幾天,小道上行人不多,泥濘都是被衝刷過的嶄新模樣。
賀崢似往年那般,單手持劍在前方開道,所過之處都是為謝念初鋪好的平坦路。
高月寺外,小僧手持佛珠候在門外多時,見此二人恭敬行禮:“令堂燈前日日禮佛誦經,受您恩惠,近些年寺裏修繕甚好,香火也是更旺盛了。”
小僧在前頭為二人引路,途經幾處彎繞後去了偏院的廟殿。
廟裏麵擺著上百盞長明燈,都是來自各個地方祈願的貴人,其中一位僧人此時正跪坐在蒲團前默念經書。
小僧進去交代幾句,僧人便就此離開,換作謝念初進去繼續誦讀經書。
半日過去,賀崢就守在門外,等到正午小僧送來兩份寡淡的齋飯。
謝念初端著齋飯挑了處沒有高香味的地方,坐在湖心亭裏喝著手中的淡粥。
天正值秋日,落葉紛飛,湖邊樹也是一番枯景。
蕭瑟天風高,卻吹不散謝念初滿腹心事。
她始終不語,直到忽地跑出一小僧急忙著告訴她偏殿出了事。
偏殿內,菩薩手捧白玉瓶普度眾生,卻偏有不知禮法的刁蠻之人在下叨擾清淨。
“謝二小姐,佛門清淨,還望莫要大呼大叫。”
門外好幾名小僧都雙手合十向謝之遙請求,她才不管不顧指著店內亮晃晃的燈:“我說了那個位置是我阿爹早就買下的,把那盞燈給我移開!”
其中一位負責灑掃偏殿的高僧勸誡:“女施主,寧堂燈放何處皆可,勿擾亡靈為上。”
謝之遙的生母早些年病逝,這麼多年謝父一直在疏通關係,就想在這廟裏放一盞長明燈為其祈福。
近些日子才準備好的事宜,不料等謝之遙上山授燈時,卻看到自己母親的位置竟被謝念初給霸占過去!
她鬧騰半天,將這廟能罵的都罵了,就得到這些僧人一句“放哪都行”,不免氣憤洶洶。
若非看到賀崢的身影漸漸從遠處映入眼簾,她才收拾脾性,開始故作柔弱,眼角都劃出兩行清淚:“我阿爹費盡心思才得來這一席之地,為何這人還要搶占不讓,就不能給我阿娘留得一絲顏麵嗎?”
“我阿娘生前受你迫害,死後還不得安寧,你倒是還有臉麵在這嚷嚷。”謝念初拂過衣袖,眼底寒涼瞪她一眼後,看到母親的那盞長明燈還安然無恙後才鬆一口氣:“這燈,你若要是還放就趕緊,若不放,便請出去。”
謝之遙抹去眼淚,早就沒了剛才囂張的氣焰,較弱似的卑微問道:“不知姐姐可否將我母親的位置還回來?”
當年謝念初對這位置不過隨手一指,並無多大執念,可哪有任人欺負到自家墳頭的道理?
“這位置我母親已經膝居多年,怕是不便,你自尋他處吧。”她斂眸冷聲開口。
可那人不依不饒竟直接撲過來扯著謝念初衣袖來回拉扯,模樣甚是可憐。
“姐姐,阿爹求了多年才換來這一塊位子,你放過我阿娘好不好?”
她這番無理取鬧扮慘,分明就是演給謝念初身後的賀崢看,她斷然自己隻要再哭幾聲那人就會出口相助。
謝念初卻受驚嚇般猛地抽回手,不經意給那人一個故意往後撲去的機會!
眨眼間,謝之遙倒在盞台上,好幾盞長明燈的火苗爬上她的紅繡織布錦衣。
門外僧人見狀不由得驚呼一聲,齊齊跪地雙手合十,嘴裏隻念:“阿彌陀佛。”
反應最快的賀崢隻一轉身就閃到謝之遙麵前,細心為她撲火,麵色何其溫柔。
眼見似乎闖禍,謝之遙立馬眼眶微紅,手絹掩麵看向賀崢:“抱歉姐姐,是我話多了。”
那梨花帶雨的模樣,看得賀崢心間也軟下一塊,眼中便又多了幾分對謝念初的厭惡。
母親的長明燈晃過三年時間,竟在今天滅了。
謝念初憤懣抓著她的衣襟,眼裏慍色愈濃,清亮的嗓音裏都壓抑著怒氣:“你為何對我死死糾纏?明明高僧就說過放哪都行,你為何!!”
話到一半,謝念初的目光忽地對上她身邊人那陰翳的眼神。
賀崢神色涼薄,眸子如墜寒潭,沙啞開口:“小姐,這可是靈魂安息之處。”
“好一個胳膊肘往外拐,你便是也護著她。”謝念初手未鬆,眼瞼微微泛紅:“我今日就是要為我母親討個公道又如何?”
他原是想提醒謝念初不要在忌日失儀,卻被她誤解是在為謝之遙說話,在她心裏自己就這麼喜歡謝二小姐不成?
也罷,那便如她所願。
賀崢輕笑一聲,抬手覆上她細膩的小手,一指一指掰開,冷聲道:“小姐還莫要鬧得難看!”
隨後他又沉下眸子護在她身前,手上的劍都是半出鞘:“小姐,今日是我護著她。”
謝念初未再說話,僅此瞥過一眼,就與他們擦身而去。
她心裏明白賀崢什麼都知道,就是要順謝之遙的心意與自己作對。
可她能如何?
要怪隻怪當初撿回的刀,卻無法為自己所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