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氏體諒梅雨舟車勞頓,準她先在柳府休息一晚,第二日再跟柳老爺同她見一見。柳若風跟白氏又說了些體己話,再囑咐其貼身丫鬟幾句後,疾步徑直往梅雨在的那間客房。
敲敲門,裏麵無人應聲,想是睡了,兀自踏入屋內。
柳若風不在的期間梅雨沐了濯,換了身幹淨衣服,原想靜待他回來,或許還得梳妝打扮去正堂見未來公婆,太陽穴卻抽疼起來,撐不住躺床上打算假寐一會兒,不料沉沉睡去了。
柳若風見到的便是睡得東倒西歪的她。屋內點著淡淡的蚊香。他為她蓋嚴了薄被,立在床旁凝視了許久,退出去,吩咐居灶君叫人煮些麵來。
又回來屋裏,被窩一動一動的,走過去一看,梅雨竟慘白著臉,唇張張合合似講囈語,他見狀,正欲搖她起床,她臉一偏竟嘔吐起來!
柳若風嚇了一跳,忙輕拍她的背:“怎麼了!”
梅雨被自己吐醒了,雙手撐住床沿低著頭嘔,這幾日悶在轎裏胃口不佳未吃甚麼,此刻吐出來的幾乎都是些酸水、未消化完全的殘渣,她腦袋昏漲,末了用衣袖擦嘴後,才發現柳若風在。
屋內空氣因這一地醃臢物而渾濁難聞,梅雨不好意思極,不敢看柳若風,生怕他的表情是嫌惡的:
“夫君,對不起,我、我夢見了一個發黴的大燒餅,然後覺得好惡心,就吐出來了......”
柳若風試了試她的額溫,又把她的脈,歎息道:“你發燒了,我去給你煎藥。”
“哦......”梅雨呆呆地回道。
柳若風喚兩名丫鬟將地上的嘔吐物收拾幹淨了,又讓人端來溫水給她漱口、擦臉,最後將她摁回床上躺好,方出門去了。
他前腳剛走,其中一個淺綠襦裙的丫鬟毫不掩飾地打量她,梅雨不自在道:“我臉上有甚麼東西麼?”
那丫鬟便笑道:“姑娘莫緊張,奴婢隻是在想,少爺帶回來的這位少奶奶生得可真好看。”
另一人端銅水盆離開前讚成道:“對呀,尤其是姑娘那一雙杏眼真是漂亮。”
梅雨被誇得開心,咧嘴笑了:“謝謝!”
“奴婢是青杏,還不知姑娘姓甚名誰呢?”
“我姓梅,叫梅雨。”
“原來是梅姑娘,”青杏忽掩麵羞道,“奴婢是老夫人指派來伺候少爺的,還望日後姑娘多加照拂。”
頓時,梅雨的笑僵住了。
青杏還欲講甚麼,端水盆的那丫鬟返回來了,見她空著手,斥道:“青杏,你又偷懶了,還不快去居灶君那兒將麵給姑娘送來!”
青杏便匆匆離去了。
那丫鬟同梅雨道:“青杏那丫頭可是同姑娘說甚麼不妥當的了?姑娘千萬莫在意,她打第一天來這柳府便是這副德行,分明是奴才的身,心卻比天高!”
梅雨勉強笑笑,道:“嗯,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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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同清水鎮一樣,雨下的多。
曆史上短暫執政過的女皇帝南下遷都至現在的安州,這裏氣候宜人,隻是每年要費大量人力物力防汛。到當今聖上登位,似有往北遷回之意,無奈戶部哭窮,此案至今仍在商榷中。以柳若風的看法,都城北遷雖耗資巨大,然長久來看是受益無窮的,近年北蠻見大齊繼位了新帝,蠢蠢欲動起來,而北州距北疆更近,能時時監視他們的一舉一動。
新帝李徽少年天子,方過十八歲,行事風格遺傳了先帝的果斷狠絕,然底下大臣個個是人精,不少忠於先帝,對這新帝是滿腹牢騷、處處疑慮。
柳若風倒是看好的,隻不過他已不在朝廷,不能為其助力。
至於回朝廷......再說罷。
柳若風盯完了藥鍋,長長呼出一口氣。
三碗水熬成一碗,這藥才算是煎好。柳若風趕了許多天的路,身體再健壯也不免有些疲憊,便托一小廝幫忙看火,自己回房裏沐了濯,隨意進了食。回到居灶君,差不多了,便放托盤上親自送去了梅雨休息的客房。
梅雨坐在床上,上半身靠著軟枕,對著空氣發呆的模樣。
聽見他敲門開門,扯出一個醜八怪的笑容:“夫君。”
柳若風以為她強顏歡笑是因身體不適,便未多想,將托盤放桌上,用一塊布疊起來墊在碗底下小心端過來,同她道:“那麵吃了沒有?”
“吃了半碗便飽了,便讓青杏拿走了。”微微加重了“青杏”二字。
“吃了就好,那喝藥罷。”
“可是好燙。”
“喝。”
梅雨撇撇嘴:“哦。”
伸手欲接過那碗。柳若風卻忽改了主意,舀起一口吹涼了遞到她嘴邊,她的手於是接了個空,尷尬地收回來。
見她遲遲不張口,柳若風有些不悅道:“怎麼了。”
梅雨便喝進去,整張臉皺巴巴的:“好苦!”
柳若風又吹涼一勺遞她嘴邊,她搖搖頭,推回去了:“太苦了,等整碗放涼了我再一口幹。”
“嗯。”將碗在桌上放好。
梅雨對他欲言又止樣:“夫君......”
“怎麼了?”
“你知道——算了。”
“我知道甚麼?快說,我最討厭別人說話說一半。”
梅雨突然氣鼓鼓:“不說了!反正你也不在乎!”
柳若風蹙眉,捏她的臉,她沒躲過:“你這幾天情緒不穩的,是不是葵水快來了?”
梅雨一怔,暗淡下來:“要是我葵水不來了呢?你、那時你在轎子上全都,全都......”羞得說不下去了。
柳若風故意逗她道:“全都甚麼?”
梅雨於是粉紅著雙頰拿拳錘他的肩。
柳若風擋下她的拳頭包進手心:“怕甚麼,懷了就生下來。”
“說得倒輕巧,”梅雨嘟噥,“男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柳若風聽罷,氣笑了:“是你先引誘我的,怎麼,後悔了?哼,世間可沒有後悔藥可吃!”
“有啊,避子湯。”梅雨嘴硬道。
柳若風認真起來:“你真要麼?”
梅雨一愣,支支吾吾道:“如今喝了也不起效了罷!還傷身體......”
“對,所以你要我也不給你,”柳若風從桌上將藥又端來,“藥涼了,再涼下去便不好了,快——”最後一個喝字硬生生被咽回去。
梅雨見他莫名其妙頓住動作,還幽幽打量起自己,緊張道:“怎麼了?碗裏麵進壁虎了?”
隻見柳若風歎了口氣,將碗移開了:“若你真懷了,這藥喝了是要出大事的。”
梅雨的心咯噔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