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雲淡風輕的“我不信”,像一柄無形的巨錘,狠狠地砸在了江衛軍和江秀麗的心臟上。
他們臉上那邀功請賞的、沾沾自喜的表情,瞬間凝固,然後寸寸龜裂,最後化為一片煞白的驚恐。
怎麼會?
他怎麼會不信?
劇本不是這麼演的!
他們已經把替罪羊推了出來,並且獻上了血書作為祭品,父親不是應該龍顏大悅,順勢下坡,然後將他們這兩個“有功之臣”重新納入羽翼之下嗎?
周圍的工人們也懵了,他們看看地上那封血淋淋的認罪書,又看看江振國那張毫無波瀾的臉,腦子徹底轉不過彎來。
江振國沒有理會任何人的震驚。
他邁開步子,緩緩走到癱軟在地的張健麵前,蹲了下來。
這個動作,讓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他沒有像眾人想象的那樣,去揪張健的衣領,或者用耳光逼問。
他隻是平靜地,用一種近乎解剖般的、冰冷的目光,打量著這個已經崩潰的“罪人”。
“張老師,是吧?”
江振國開口了,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我聽說,你是市一中的語文老師,寫得一手好文章,桃李滿天下。”
張健渾身一顫,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
江振國伸出手指,蘸了點那封血書上的血跡,在指尖撚了撚。
“這血,有意思。”
他淡淡地道,“有的地方,已經幹涸發黑。有的地方,卻還新鮮濕潤。張老師,你這封認罪書,是一氣嗬成,還是......分了好幾次,才‘寫’完的?”
此言一出,張健的瞳孔猛地一縮!
而他身後的江衛軍和江秀麗,則像是被閃電劈中,臉色瞬間慘白如紙!
江振國沒有看他們,目光依舊鎖定在張健那張因為恐懼而扭曲的臉上。
“還有這字。”
他指了指血書,“我雖然是個粗人,但也知道,一個教書先生的字,就算再差,也該有幾分風骨。可你這字,歪歪扭扭,抖得像初學握筆的孩童。張老師,這是你的手筆,還是......有人握著你的手,逼著你寫的?”
句句誅心!
江振國根本沒有證據,但他用最合理的推測,最精準的心理壓迫,將那隱藏在血書背後的真相,一層一層地,無情地剝開!
“我......”
張健的心理防線,在這一刻,徹底崩潰了。
“看著我。”
江振國的聲音,如同魔鬼的低語,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嚴,“你怕我嗎?怕。但你的眼睛告訴我,你更怕的,是他們。”
他那隻沾著血的手指,緩緩地,抬了起來,隔空,指向了站在他身後,已經魂飛魄散的江衛軍和江秀麗。
“告訴我,是誰,讓你寫的這張大字報?是誰,讓你當這隻替罪的羔羊?”
“是你自己想死,還是......想讓他們,替你去死?”
最後這句話,像一道赦免的聖旨,又像一個致命的誘餌,徹底擊潰了張健最後的理智!
“是他們!”
他終於失聲尖叫起來,用那隻沒有受傷的手,瘋了一樣地指著江家兄妹,“是他們!是江衛軍和江秀麗!還有林晚秋!是林晚秋出的主意!他們讓我寫大字報,事敗之後,又打我,逼我寫血書,讓我一個人把所有罪名都扛下來!我沒有!我不想的!求求你,江師傅,饒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他涕淚橫流,語無倫次,將所有的真相都傾瀉了出來。
轟!
人群,徹底炸鍋了!
“我的天!原來是這樣!”
“虎毒還不食子呢!這兄妹倆,為了脫罪,連自己親爹都敢算計!”
“那個林晚秋又是誰?聽著像個女的,心腸怎麼這麼毒!”
“畜生!簡直是兩個畜生!”
無數道鄙夷、憤怒、唾棄的目光,如同利箭,將江衛軍和江秀麗釘在了原地。
他們的身體,篩糠般地顫抖著,大腦一片空白,連一句辯解的話都說不出來。
完了。
這次是真的萬劫不複了。
李順德的臉色,已經鐵青到了極點。
他指著江家兄妹,氣得手都在發抖:“好......好啊!江振國,你養的好兒女!來人!保衛科!把這兩個不孝的東西,還有地上這個,都給我綁起來!送派出所!我今天就要讓他們知道,什麼叫國法,什麼叫家規!”
幾個保衛科的幹事立刻就要上前。
“等等。”
江振國卻緩緩站起了身,擺了擺手。
他看著自己那兩個麵如死灰的兒女,眼神裏,再也沒有了半分人倫親情,隻剩下對待敵人的冷酷。
“老班長,這是我的家事。就不勞煩公家了。”
他一步一步,走到那張依舊貼在牆上的大字報前。
“我剛才說過,一個小時之內,親自,把這張臟東西撕下來。”
他的目光,轉向了江衛軍。
“江衛軍,你不是想賣我的房子,光宗耀祖嗎?來,讓我看看,你的手,除了會朝你老子伸手要錢,還會不會幹點別的。”
江衛軍的身體,如同生了根一樣,釘在原地,一動不動。
“不動?”
江振國冷笑一聲,“好。”
他猛然上前一步,一把揪住江衛軍的衣領,像是拎小雞一樣,將他拖到了牆邊,然後狠狠地,將他的臉,按在了那張寫滿汙言穢語的大字報上!
“撕!”
一聲雷霆般的暴喝,震得所有人耳朵嗡嗡作響。
“你不撕,我就把你的臉,跟這張紙,一起撕下來!”
臉頰與粗糙牆壁和濕滑漿糊的摩擦,帶來了火辣辣的疼痛。
父親那冰冷的、不帶一絲感情的殺意,更是讓他膽寒欲裂。
江衛軍終於怕了,他哭喊著,顫抖著伸出手,一點一點地,將那張承載著他們惡毒計劃的大字報,撕扯下來。
江振國鬆開手,任由他像一灘爛泥一樣,和那些破碎的紙片一起,滑落在地。
然後,他的目光,又轉向了早已嚇傻的江秀麗。
“你,過來。”
江秀麗雙腿一軟,直接癱坐在地,哭著搖頭:“爸,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過來!”
江秀麗不敢不動,她手腳並用地,爬到了江振國的腳邊。
江振國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聲音冰冷如鐵:“我說的第二件事,寫一封同樣大的道歉信,貼在這裏,三天三夜。”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張健,“筆和墨,就不勞煩張老師了。”
他蹲下身,抓起江衛軍的手,用那塊尖銳的石頭,在他手指上,重重一劃!
“啊!”
江衛軍慘叫一聲,鮮血,再次湧了出來。
“沒有墨,就用你們自己的血來寫!”
江振國的聲音,不帶一絲溫度,“沒有紙,這片牆,就是你們的紙!”
“跪下!”
他一腳踢在江衛軍的腿彎處,江衛軍站立不穩,“噗通”一聲,重重地跪在了堅硬的水泥地上,膝蓋骨傳來的劇痛,讓他麵容扭曲。
“你,也跪下!”
他指著江秀麗。
在數千道目光的注視下,這對曾經在家裏作威作福的兄妹,如同兩條喪家之犬,屈辱地,跪在了廠門口。
“寫。”
江振國隻吐出一個字。
“寫什麼?”
江衛軍顫聲問道。
“就寫,我,江衛軍(江秀麗),豬狗不如,忘恩負義,聯合外人,汙蔑親父。今日,跪在此地,以血書為證,向父親認罪,向紅星鋼廠全體職工認罪!”
這段話,每一個字,都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烙在兄妹倆的自尊上!
這是公開處刑!
江衛軍和江秀麗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著,這比殺了他們還要難受!
就在這時,江振國緩緩抬起頭。
他的目光,穿過攢動的人群,越過重重的空間,精準地,落在了遠處那棵大樹的方向。
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但那雙眼睛裏,卻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冰冷的嘲弄。
像是在對那個隱藏在暗處的導演,進行一場無聲的宣告。
看到了嗎?
你的棋子,你的計謀,在我麵前,不堪一擊。
殺雞,給猴看。
今天,我殺的,是這三隻雞。
而你這隻躲在樹上的猴子......
洗幹淨脖子,等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