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病房裏坐下。
病床上蒼白羸弱的女人睜開眼看向我,張口第一句就是向我要錢。
【佳佳,算媽求你了。】
【你姐說她願意出一半,隻要你再出一半就夠了。】
【真的是最後一次了,耀祖之前就和我說,等出國他就勤工儉學,還會爭取獎學金,不要家裏一分錢。】
她還在絮絮叨叨的說著,我卻一句也聽不進去。
眼神交彙的瞬間,我有些恍惚,訥訥發問。
【媽,你還是我媽嗎?】
我本以為我媽會像平時一樣發火,或者至少也會陰陽怪氣的數落我。
可這一次,她沒有。
她眼中隱隱泛著淚光,聲音又低又啞。
【是,是媽不好,拖你們後腿。】
【你和真真都在怪我,可我有什麼辦法呢?】
我氣得眼眶發酸。
【辦法?辦法就是不管,讓耀祖自己去想辦法!】
【姐剛才打電話讓耀祖來醫院,他還不耐煩。】
【就為了這種兒子,你值得嗎?】
我媽閉上眼,搖搖頭。
【你不懂,你們都不知道,耀祖出生前我過的是什麼日子。】
【你奶和你爸天天給我擺臉色,我哪天多吃一筷子都能挨好幾個白眼。】
【你爸又是長子長孫,過年坐在親戚中間我都抬不起頭,還有每次修完族譜回來,他都喝得爛醉,對我又打又罵。】
【我生你們三個,隻有生完耀祖之後有你奶照顧,讓我好好做完了月子。】
她說的這些,我又何嘗不知道。
小時候為了能給我媽爭口氣,我努力學習。
最高興的事就是拿著成績單和各種獎狀回家。
因為隻有這種時候我媽會對我笑,誇我有出息,奶奶和爸爸也會稍微收斂一點。
後來我才發現,我用盡全力才得到的尊重和愛,弟弟一出生就全部擁有了。
【憑什麼】這個問題困擾了我很多年,可現在已經不想問了。
巨大的無力感包裹著我,讓我怒不起來,也咽不下去。
【媽,他們這樣對你,難道是我的錯嗎?】
【就因為我不是男孩兒,沒讓你揚眉吐氣,你就跟他們一樣,覺得我下賤,覺得我和我姐活該被吸血,是嗎?】
我媽說不過,就捂著臉哭起來。
【好,你們都沒錯,是我活該受罪,行了吧!】
【耀祖出國的錢我會自己想辦法,以後我就當沒養過你這個女兒,讓你去過自己的好日子!】
我都快氣瘋了。
【他一天吃喝玩樂亂燒錢,你在這兒拚死拚活,到底是圖什麼?】
【行,你樂意被吃幹抹淨,我可不願意給你善後!】
平時我自認為是個講道理的人,可麵對我媽,我卻總是控製不住要和她吵起來。
還沒有好好說幾句話,我們就鬧崩了。
我又狠不下心扔她一個人在醫院。
於是負責照顧她的一個星期裏,我媽全程黑著臉。
隻要我想說點什麼,她就發脾氣,大吵大鬧,砸東西。
病房的護士來警告了好幾次都沒有用。
在醫院這一個星期,家裏的兩個男人都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出院那天也隻有我和大姐一起送媽回家。
一到門口,卻發現我家聚滿了人。
家門口掛著升學宴的橫幅,平時見不到的親朋好友全到了。
隻有我們三個像是外人一樣,站在門口看得一頭霧水。
我弟是家裏最小的孩子,前年剛落榜,那這升學宴是辦給誰的?
看到我們來了,親戚們一個個上來祝賀。
【嫂子,你家耀祖真有出息啊,沒想到真的考上國外的名牌大學了。】
【那學校我聽說過,好像有哪個明星就是那裏畢業的。】
【以後耀祖出名賺大錢了,可不能忘了我們啊。】